内有恶鲨

|楚路|视觉暂留

-参加楚路无料《HE》的稿子

-算是《kill me》的后续吧







我所见,即你所见。

 

 

 

“现在要开始拆纱布了,不要着急睁开眼睛。”

 

被头上缠的一圈圈白纱遮住眼睛的青年沉默的点头。旁边的医生和护士便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除去他眼上的纱布,白色的薄纱在护士捧着的托盘里堆成一堆,一层一层,终于,最后的一层飘然落下,露出青年的眉眼。

 

旁边的小护士看得眼睛有些发直。久闻狮心会会长身手过人,为一代好杀胚,但没想到长相如斯英俊。阳光透过遮光窗帘给室内打上柔和的微光,抚摸着青年苍白的脸,他还未睁开眼睛,睫毛在微微颤抖,可能是光影的效果,他的神情竟带着几分虔诚。小护士期待着,那眼睑下会是怎样一双顾盼生姿的眸。

 

“可以了。”医生说。

 

青年颔首,尝试缓缓地睁开眼睛,大概是久未感光的眼睛内部还未适应,他立刻皱眉又将眼睛闭上了。

 

“你不用着急,慢慢来。”医生鼓励道。

 

这一次顺利得多。他睁到半开略微适应了几秒,便一点点抬起眼睛,辨认着病房里的摆设,目光又逐一扫过床周围表情热切的医生护士。

 

或许是期望值太高,小护士在那眼睛扫过自己时并没有预想中的惊艳。那眼睛和青年的脸对比起来显得过于普通了,是东方人中常见的棕色,不纯粹,不深邃,但是却并不突兀,因为它很好地中和了青年神情上的冷冽,即使没有笑意,也带着暖暖的感觉。

 

医生看他一直没说话,便问:“怎么样?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青年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但他很好地掩饰过去了。

 

“没有异样感,我看得很清楚。”

 

就像我自己的眼睛一样。

 

 

 

当探病的人终于散尽时已经黄昏了,病房的墙壁被染上了艳丽的橙。楚子航微微舒了一口气,终于将目光转向那个坐在窗台边的身影。

 

那是个男孩,面容秀气可爱,穿着一身深色的小夜礼服,斜靠在窗台上,一条腿悬空不时地晃两下。他看着窗外的某处,嘴角若有若无地带着一丝笑,眼中的金色比夕阳还要浓艳。他的神情之专注纯粹,甚至让楚子航把几欲脱口的疑问吞了回去。

 

楚子航默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孩。自他睁开眼睛起,男孩就以这个姿势坐在窗边,一直到现在,从未离开过。他刚开始以为是不认识的同学,但没有一人上去和他打招呼,甚至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投向他。然后他意识到了,只有自己能看见这个男孩。

 

男孩突然在夕阳的余晖中转过头来,冲着他展露笑容,说:“嗨,初次见面,新客户。”

 

于是那个男孩身边一直萦绕的贵族少爷气场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推销员的世故之气。男孩跳下窗台,轻快地走到病床边坐下,然后凑近了看楚子航的眼睛,口气好像售后服务:“怎么样,这双眼睛用的习惯么?”

 

楚子航下意识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男孩并不在意,脸上的笑容依旧标准而漂亮,可说出来的话仍让他难以脱推销员之嫌:“这双眼睛,不仅压制了你因为多次暴血而逐渐躁动不安脱离控制的血统,而且能够在安全范围内精炼你的血液。你的黄金瞳现在不也能收回去了么?过两天你可以再去进行一下血统判定,就会发现你成为这个学院里唯一的S级啦。”

 

楚子航没有对此表示出欣喜,不由分说地将话题的主动权抢了回来:“你是谁?”

 

男孩略带遗憾地微笑:“看来这些不能吸引新客户您的注意力啊。”

 

他又认真地问了一遍:“你是谁?”

 

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嘴角的笑意带着不可言说的意味:“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见对方无意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再纠缠,转而换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别人都看不见你?”

 

“我以为你会聪明一点,至少应该先想想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我。”男孩说。

 

楚子航顿了一下,将手放在眼睛上,沉默半晌,说:“因为他?这是他的眼睛,你说我是你的‘新客户’……那你的上一任客户是路明非?”

 

“新客户是骗你的。”男孩狡黠地眨眨眼,“我的客户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就是这双眼睛的原主人。只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交易失败了,他还有一点尾款没有打给我就单方面强行解除了合约关系,当然这算他违约自是他赔得彻底。但我重视我唯一的客户,这份合约并没作废,只要他愿意,我随叫随到。所以你只不过是抢来了一份合同,并非我的交易对象,恕我不能代理您的任何要求。”说着,男孩低头微微一欠身,致歉的态度无比诚恳。

 

接着,他又说:“虽然你不能取而代之,但是我没法阻止你阅读其中的条目。”

 

纵然楚子航逻辑思维极好,男孩的话也十分清楚有条有理,但他却没能从其中获得多少有用的信息。好比一个先天盲眼的人,他知道红色这个词语,但却无法理解它的本质。

 

男孩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好像要走的样子。他回到窗边,轻巧地翻上窗台然后回头冲楚子航笑道:“这二十多天好好睡觉,你就会明白他留给你的可不止这双眼睛,你欠他的,也不止这双眼睛。”说完,他身体前倾,从窗台上落了下去。

 

 

 

二十天后,楚子航向施耐德提交了离职申请,表示自己目前不适合再以专员的身份在执行部工作。这份申请被一路递到了校长的红木桌上。昂热毫不惊讶,在红茶氤氲的白色水汽中淡淡地说:“批准了。”

 

因楚子航不再有血统上的不稳定,加上他前一阵的任务确实完成得相当不理想,所以校董会对此也找不出理由反驳,只是提出必要时希望楚子航能全力支持学院的工作——作为学院目前唯一的S级。

 

当诺诺向他这么转达时,楚子航已经站在候机大厅里了,手里拿着的,是芝加哥飞往北京航班的登机牌。他们半年前就已经毕业参加工作,如今楚子航走得急,一时间能来送他的熟人只有苏茜和诺诺。

 

诺诺的脸色一直没好过,瞪着楚子航的目光很是不满,直到楚子航准备登机时,她才说道:

 

“楚子航你竟然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走掉。”

 

楚子航的动作凝固了一瞬,转头看诺诺。收起黄金瞳的他气势没了以前的尖锐,不再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整个人感觉平和了许多。但是那双眼睛却比之前更加让诺诺不想直视。

 

“从我血统觉醒的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心安理得过。现在,更不可能了。”他说得很慢,很轻,几乎被候机大厅中的嘈杂盖过。他用一只手轻抚眼睑,“我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适合执行任务,等我调整好了就会回来。”

 

送别就在苏茜的“一路顺风”和楚子航的点头转身离开中惨淡收场。

 

回程路上,诺诺开车,苏茜扭头看风景。机场的沉闷延续至此不肯散去。最后还是苏茜先开了口:“你认为他上次的任务,真的凶险到了让他三度暴血最后被言灵灼伤自己眼睛的程度吗?”

 

“当然不。”诺诺答得很快,停了几秒又说,“我想他只是找不到什么让他爱惜自己的理由了吧。”

 

“是他自己眼光太绝,看上的一个比一个厉害。”

 

诺诺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拍着方向盘大笑起来还边说着“没错没错”,红色的法拉利在公路上划出了几个难度颇高的“S”,苏茜恶狠狠地掐了她一下,她才收敛笑意,神情稍稍严肃了一些:“他不会真说他看上路明非了吧?”

 

苏茜瞥了她一眼,说:“这倒没有,只是我作为一个纯旁观者的主观臆断。那种联系——已经不在友情可以概括的范围内了,却也不是爱情那么浓烈那么俗,大概是一种——气场上的契合吧。你想啊,他们明明是如此迥异的两个人,可就算坐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也不会让彼此感到尴尬,让旁人觉得怪异。”

 

“呵。”诺诺笑了一下,“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模式吗?”

 

“或许吧。”她也低低的笑了几声,随即放下了这个话题。“我好奇的是他的眼睛为什么能移植成功。毕竟他被送回来时,不仅是眼球,连同周围的视神经也已经坏死了,这可不是能够医治的情况。”

 

“这个我听曼施坦因教授说了。主刀医生蚀了四把手术刀才把楚子航坏死的眼球和神经切除下来,他的血液浓度因为暴血早就超过了安全界限,除非供体是A级及以上血统,不然就算移植成功也撑不了多久。合适的只有路明非。把路明非的眼睛取下来倒容易,没有血液流出,那具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没有丝毫腐坏的痕迹,和他死时一模一样。”言及此,诺诺身上有些发冷,“虽说混血种的身体结构功能上有着人类不可比拟的优势和奇迹,相对应的医疗技术也大大超越了人类的认知,但还是太诡异了。路明非的眼球一接触到楚子航断开的组织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咬合生长,就像活了一样。”

 

苏茜不禁感叹道:“这就是逆天的高贵种族啊。”

 

诺诺沉默了一会儿,神情满是认真地说:“我倒是更愿意将路明非一分为二地看。他在这世上只有一副躯体,但里面却存在两个路明非:一个是血统优秀废柴白烂的混血种路明非,一个是站在世界尽头俯瞰众生的龙王路明非。我们杀死的其实是前者,后者只是和躯体一起沉睡,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龙王会回来,而那个白烂的又二又蠢的衰仔却再也不存在了。”

 

苏茜语塞,这是诺诺自他们击败黑王以来第一次表现出她的伤感,她本以为诺诺恢复得足够好,现在看来也只比姓楚的好那么一点,至少诺诺接受了,而——

 

他恐怕到现在都没有接受路明非已死的事实吧。

 

她叹了一口气。楚子航从来学不会用神情表达想法,可但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非常好懂,因为他的思维不会拐弯,一条路走到黑。就是因为这样,如果他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连绕远走弯路的选项都没有。只能在原地等。

 

只能等。

 

 

 

飞机上的楚子航戴上眼罩,毫无睡意地靠在座位上,这二十天来看过的东西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逼着他不断地回忆。

 

二十一天前,他听了男孩的话,保证每天的睡眠质量。第一天到第六天他并没有从梦中发现什么,都是混沌的一片,像被模糊成色块的过于久远的记忆,影影绰绰,偶尔会闪过一帧画面,等他醒来再去想时,却发现自己记不起一点细节。

 

第七天,画面突然变得清晰生动起来,那时候的他视角很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了一栋居民楼。男人的长相有些眼熟,他一下子想不出是谁;女人的脸被微卷的长发挡住了,从他的角度看不到。他盯着女人和自己相牵的手——梦境里他没有触觉,但他认定那只手一定温暖又柔软。

 

他们在一扇暗红的防盗门前停下了,男人蹲下来和他面对面,他看到男人张嘴对他说着什么,他听不到声音,那些话语是直接出现在他的意识里的。

 

「等一下进去要对叔叔婶婶有礼貌啊,你表弟比你小一岁,你要带着他玩,知道么?」

 

他点点头。

 

然后他见到了他的“叔叔婶婶”和那个叫“泽泽”的表弟。大人们的交谈内容并没有被传达到他的意识中,他只能一言不发的和那个表弟对视,对方有些好奇又胆怯的样子让他思考或许身为年长者的他应该先发出邀请,可话语窒在舌尖,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么就拜托你们了,抚养费我们每个月会按时寄的,如果你们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和我们说,我们一定会尽力做到。」男人起身,看来他们已经结束了交谈。

 

「谢谢你们愿意照顾他。」女人也站起来,向对方夫妇颔首。

 

楚子航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飞快地走过去抓住女人的衣角,女人愣了一下,随即俯身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亲了他的脸颊,白净的脸上五官端庄秀丽,一双褐色、明亮、带着泪的眼睛占据了楚子航的整个世界。

 

「明明,等爸爸妈妈有时间了一定会回来带你去游乐场玩的。」

 

于是他突然记起了自己爸妈离婚时敷衍他的话“只是暂时不在一起住了”、“还会带你出去玩的”。他想,大人的谎言都千篇一律,因为他们欺骗的是完全信任他们的孩子,根本不需要任何技巧。

 

醒来后,他看在男孩在晨光中摆弄着花瓶里已经干枯的唐菖蒲,男孩见他看着自己,对他一笑说:“睡得好吗?”

 

他知道男孩是明知故问,便不说话。

 

男孩抽出一支红色的唐菖蒲,然后举到眼前,神情似乎因为花的败落有些懊恼,于是他将花扔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看到的那些画面,都是他曾经看到过的。就和视觉暂留一样,虽然时间已经逝去已久,但是眼睛将那些过于鲜明的画面留了下来。交易的真相,就在那里面。”

 

“做个好梦。”

 

从第八天开始,他再也没见过他的“爸妈”,“婶婶”的态度越来越恶劣,“表弟”也渐渐不再掩饰脸上的厌烦之情。他没有一个亲近的人。

 

第十天,他和那个说他爸妈在国外背着家里离婚的同学打了一架,和那一年路明非告诉他的结局一样——被“婶婶”骂了一顿之后为了少赔医药费帮对方做值日,回家还要装作不知道“婶婶”和“叔叔”关起门来讨论他是不是真的被抛弃了。

 

第十二天,他上作文课,老师要求以父母为题作文,他愣愣地看着作文纸发了两节课的呆最后交了白卷,老师都被他气笑了。

 

「我教书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学生写父母的时候下不了笔,就算写外貌也行啊。」

 

可我记不起来了。他知道这个低头看着鞋的小子想这么说。

 

第十三天,他进了仕兰中学,遇到了陈雯雯。他学会了星际争霸。在各种生活的片段里,他甚至看到了还处在青春岁月的那个楚子航。彼时他们距离遥远,互不关心。

 

第十四天,他重新经历了“蒲公英”台风,和他本人的版本相比,这个夜晚委实过于平淡,除了深入到意识的寒冷之外什么都没有。

 

第十五天,他和表弟吵架,离家出走,在附近的网吧呆了四天,靠手下败将们接济他三餐,期间没有一个人来找过他。最后他忍不住回去了却没赶上晚饭的点,“婶婶”嫌弃地数落了他一通,然后让他去洗碗。

 

第十六天,偷看陈雯雯,打星际,在废弃的天台上发呆。

 

第十七天,偷看陈雯雯,打星际,在废弃的天台上发呆。

 

第十八天,同上。

 

第十九天睡觉之前,他想,终于来了。他看到诺诺如天神般地降临,来卡塞尔第一天的自由一日,3E考试时穿着小夜礼服的男孩对他说「我叫路鸣泽,哥哥。」……还有——交易的真相。

 

他用了第二十天的整个白天来缓冲他知道的事情,心中的不安像在给他倒计时一样。他隐隐猜出了今晚梦境的结局。

 

第二十天,他抱着千疮百孔的自己,喊出了「不要死」。

 

醒来后,路鸣泽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他,问:“今天还继续吗?”

 

他摇头:“够了。”

 

 

 

楚子航有些不甘心地摘下眼罩,黑暗无法唤起他的睡意,只会让这些本不属于他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路鸣泽说的没错,路明非留给他的不止这双眼睛,还有他身为“路明非”的一生。

 

他也不止欠路明非这双眼睛,还有一条命。所以他不能允许自己再拿这条命去肆意受伤。

 

他看着窗外厚重的云层,舷窗倒映出他淡淡的侧脸,清秀俊朗的面容,平平无奇的眼睛。

 

 

 

视觉可以蒙蔽人的感官,人都会在接触事物的第一个瞬间最优先相信视觉,所以在视觉无法感受到的其他面,太多的人都一厢情愿地忽略了太多的事。要知道人类的眼睛是多么的有限,过于微小的不可视,过于庞大的不可视,变化过快的不可视,变化过慢的也不可视。

 

那些被忽略的细枝末节中,时间在行走,它将事物一点点侵蚀成它想要的样子。所以总有人在感叹一成不变,总有人在感叹物是人非。其实多可笑啊,周围的一切每一秒都在改变,不多不少,不大不小,看不见的是你。

 

 

 

当快一年的时间过去时,楚子航才猛然意识到他已经回国很久了。火与血的过去被他埋藏在意识的最深处,和黄金瞳一起沉寂,看着他日复一日地过着静如死水般的生活。

 

楚妈妈很高兴他能回国,“爸爸”也十分看好他,主动说要把名下的公司让给他一个。他只是轻轻摇摇头,并未解释什么,妈妈大呼小叫地给他列举出当老总的各种好处,诸如呼风唤雨身边妹子如云等等。他哭笑不得地听着,最后还是“爸爸”给他解了围。

 

“子航要是不想就算了,也好,功名利禄不应该是人生的追求。既然我们有足够的条件支持你,你就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自由来得很突然,他有充足的时间来计划自己的生活。他决定把大部分时间留在家里陪妈妈,身体训练不能停,闲下来可以给杂志写写稿子,有计划地隔一段时间旅游一次。

 

啧,是不是有点太过文青了。

 

最终还是这么定下来了。最终还是适应了。

 

他也终于能够理解那个男人为什么怀揣着最牛逼的能力,舍弃了血统带给他的一切优势,掩埋自己的雄心壮志去做一个普通人,低声下气地为家中的妻儿跑生活,心心念念的要给他们幸福快乐的一生。因为他们毕竟不是龙,他们也有着人生而为人的软弱。对死亡和黑暗的抗拒,对生命和美丽的渴望。

 

那些平凡普通又卑微的点点滴滴凝聚成一双手,温柔地将你囚禁于其间,你知道只需轻微的挣扎就可脱离,可你舍不得。

 

任楚子航计划得再好,他还是算漏了一件事,生活不是你想平淡就平淡的,不可抗力的种类数不胜数。他大部分时间在家,就不可避免地会碰到楚妈妈的好姐妹们。他们自从推给楚子航各色相亲对象结果被他非常郑重地婉拒之后,就一直都以折腾楚子航为人生目标,言语调戏都算是轻的。

 

今天珊珊阿姨将她4岁的小侄女宁宁带来玩。粉嫩嫩的小姑娘人精一个,将几个四十岁的阿姨逗得大笑不止气都喘不过来。楚子航照例来送水果,结果被强行留下陪她们一起玩。

 

他无奈地看着安妮阿姨抱着小姑娘一脸坏笑地问:“宁宁,子航哥哥帅不帅呀?”

 

小姑娘配合地窝在她怀里,忽闪忽闪眼睛脆生生地说:“帅死了,我以后就要嫁他这样的。”

 

安妮阿姨在众人的笑声中又问她:“那子航哥哥哪里最好看啊?”

 

宁宁故作深沉地由上到下审视着楚子航,楚子航对她报以一个勉强的笑容。

 

 

“眼睛。”

 

 

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听到回答的一瞬间表情是不是很僵硬,不过他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应该看不出来。他没有再听进去对方各种古灵精怪的理由和解释,随便扯了个借口逃离了狼窝,回到自己的房间。

 

就是在这一刻他意识到原来已经离开这么久了。

 

他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和那双眼睛对望。与几年前他初次看见的一样——平凡,普通,又……卑微?

 

他若有所悟的睁大了双眼。

 

是了,是了,原来困住我的不是我以逃避姿态换来的平静生活,而是你啊。路明非。

 

晚上,阔别一年的熟悉感袭来,但是这次不一样,他的所有感官全开,真实的不像是梦。当他推开摇摇欲坠的门,踏上居民楼顶层的废弃天台时,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里并不是空无一人。有个人坐在废弃电冰箱上一晃一晃,面朝夕阳,影子长长地拖到楚子航脚边。

 

他走进了才发现那个人在专心致志地哼着歌,于是他坐在旁边的几个箱子上,一言不发地听着。那是首世界金曲,旋律是小调的优美和感伤,每一句歌词都诉说着对昨日的怀念。楚子航知道,身旁的这个人曾经一次次坐在这个位置哼着歌看日落,带着不可名状的孤独。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Suddenly,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There's a shadow hanging over me.

Oh, yesterday came suddenly.

Why s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I said something wrong,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Yesterday,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Why s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I said something wrong,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Yesterday,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歌哼完了,两人的目光都跨越整个城市眺望着天边被无限放大的夕阳。

 

路明非转过头来对他一笑,说:“师兄,回去吧。别吹冷风了。”

 

楚子航感觉到那双手放开了他。

 

楚妈妈疯了一晚上准备回屋睡觉,见楚子航迎面而来便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早上好,准备走的时候却被叫住了:“妈,我去一趟美国。”

 

“嗯?怎么了?”她疑惑地看着楚子航。她凭一个母亲的直觉发现楚子航今天有些不一样,虽然依旧面瘫,但整个人有着一年来不曾有过的轻松。

 

“有个朋友想找我叙叙旧。”

 

 

 

卡塞尔牺牲的学员和老师,都不会葬在学院,尸体全部空运回祖国。但是守夜人灯塔所在的后山上,有一小块平地,那里立着两座墓碑,一大一小。

 

楚子航正站在那座大的前面。那是用整块的黑水晶雕出来的墓碑,阳光下晶莹剔透地反着光。据说是昂热从他的收藏品里选的,本来打算给他自己用。现在上面整整齐齐的刻着长眠于此者的姓名和墓志铭:

 

Ricardo·M·Lu(1991.7.17~2012.5.8)

 

He beats Nidhogg.

 

是他打败的尼德霍格,还是他打败了绝望?楚子航陈并没于这个问题纠结,他毫无留恋的走开了。在经过小墓碑时他停下来看了一眼。小墓碑很普通,普通到简陋,因为那上面只用中文刻了一人的姓名,连生卒年都没有。不过他知道没谁会在意的,因为底下现在还没住任何人。

 

那是一座空墓。

 

若干年后,当我的身体和心灵都腐朽到不堪一击时,你依旧鲜活如少年,你会打碎那块黑水晶,再次降临世界。那一刻你会不会像我一样停下来看着这块普通简陋的墓碑,带着我未可知的语气念道——

 

“楚子航。R.I.P.”

 

 

Fin.

 

 

R.I.P.     rest in peace,愿灵安息,墓志铭专用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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