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吧刊的稿子
总是要等事情变得糟糕起来才想到要逃。
逃得掉吗?
*
初秋延续着夏季的高温,热气蒸腾。与此一墙之隔的图书馆却依旧保持凉爽,空气中燥热全无,不时地书本翻页声反而衬得周围更加安静。
路明非捧着一本由十七世纪某个大师著的龙族谱系学的书,缩在二楼栏杆与墙壁的衔接处,不时地瞄一眼坐在一楼的人。
视角绝佳,尽收眼底。虽然他是抱着“如果要枪杀这个人最完美的狙击点”的想法找到这个位置的。
这是路明非泡在图书馆的第三周。虽然知道自己不对劲,但还是在每天没课的时候管不住自己,抬脚便往图书馆拐。他再厚脸皮也没法说服自己“我是去学习的”,有哪个爱学习的每天在二楼挪来挪去就是想找一个舒服的位置,一偏头就能看到一楼。
会出现这个局面,只是他发现图书馆是楚子航除了课室食堂和狮心会之外唯一会固定出没的地方。
一楼,楚子航合上书走出了图书馆。
路明非也合上书,活动了一下僵掉的腿,寻找着手中的书原本归属的书架。
他就是想,看看楚子航。这意味着什么他当然明白。
绘梨衣的出现让他体会到被谁全身心依赖的感觉,那段时间世界前所未有的接近他。可是绘梨衣消失了,他又变成了与周围有着微妙隔膜的一个人。曾经的陈雯雯和现在的诺诺都不能将他和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太过美好的女孩只会让你觉得什么都不真实。
此时,他翻到新的一页,可惜丝毫没有吸取教训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往火坑里跳。
在他意识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看向楚子航的时候,就知道事情糟糕了。
推开图书馆的大门,热浪扑面而来。
简直糟透了。
*
路明非可以暗挫挫地指着自己说:“我的恋爱史就是暗恋史。”
但是当史官路鸣泽准备提笔大书特书《皇家秘史·楚子航本纪》时,帝王幽幽地追了一道密旨。
“别费功夫了,没什么东西给你写。”
路鸣泽抬头瞅着一脸淡然的路明非:“哥哥,我不得不提醒你,光你那心理活动就够我写上中下三卷了。”
路明非没回头,盯着旁边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没东西给你写。”
小魔鬼饶有趣味地绕到路明非面前,一脸天真:“为什么呀?”
“因为我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他看着路鸣泽,“包括他本人。”
路鸣泽眯起眼睛:“少骗人了。”
“……”
“你明明最想让楚子航知道。”
“我没有。”
“你在暗恋他呀,哥哥。那可是楚子航。”
“……”
“A perfect boy.”
路明非拍了拍路鸣泽的脑袋,把对方拍得一愣。
“只要你不跟别人说就行了。”
路鸣泽皱着小脸闪开了弄乱他头发的爪子,冷笑道:“就凭你上两次失败的暗恋?你还指望这一次不被人扒出来?”
“追女孩有什么好刻意隐瞒的,多正常啊。可是这次不一样。”
“你知不知道这种‘在远处默默注视’的情节不适合你?天赋的权利让你这辈子没有得不到的,只有不想要的。哥哥你从来都不是个善于忍耐的人啊。”
“……”
“你会忍不住的。”
*
路明非翻过一页书,心中不满地想,我现在就忍得很好。
他气愤地又翻一页。说得好像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他啪地合上书。靠,不把我那些念头说出来你会死吗。
习惯性地朝楼下瞄了一眼,却发现那个位置空空荡荡已经没人了。他懊恼地挠挠头。都怪那个臭小子——不过今天这么早就走了,难道有什么事……
“你缩在这看书不难受吗?”
路明非猛地回头。慌张间他满脑子只想着赶快站起来,但是维持一个别扭的姿势太久,让腿脚一时有些没回过劲,便向旁边踉跄了一下,对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他顺势抬头,果然对上了那双黄金瞳。那眼睛中流转的威压影响不了他,但是现在他却比大多数人更加不敢去看。
“是师兄啊,吓我一跳。”
楚子航放开手,说:“一楼有桌椅,怎么不下去看?”
“啊?呃,嗯,这里比较方便啊。”方便偷看,下去太明显好么。他在心中暗自补全。
楚子航盯着他看了几秒,走之前说:“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就在下面。”
“行。”路明非扯出一个感激的笑。
他看着楚子航消失在书架中间,倚着栏杆慢慢坐回地上。叹了一口气,他将头埋进臂弯里,开始回忆自己刚才表现得多么差劲。神情慌乱不自然,肢体不协调,语无伦次,有比较奇怪的习惯……毁了好么。
黑暗,舒适的温度,以及紧张过后的疲惫让他很快昏昏欲睡,图书馆的声音越来越远。半梦半醒间,好像有谁的脚步声靠近,在他身旁停住,暖风携裹着话语吹在耳边。
“我知道的。”
再睁眼时,身边空无一人,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楼下的桌子早就空了。
怎么想都是梦。他伸伸懒腰。
*
到了下半学期,大四的学生开始准备毕业事宜了,楚子航出现在图书馆的机率也小了许多,路明非的偷看大业受阻。
他很自豪地拍胸对路鸣泽说,你看这半年多都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对楚子航的念头。
小魔鬼尽职尽责地嘲讽他,这么在意这件事,没被发现其实有点失落吧。
……滚。
路鸣泽盯着他的眼睛:“你在焦虑。”
他扭过头没回答。这点他不得不承认,随着期末的临近他确实在焦虑。他好像说不出焦虑的理由却又比谁都清楚。
楚子航要毕业了。
“是又怎样?”他努力不去看路鸣泽那张得逞的笑脸。
“你已经开始忍不住了。”
*
“路明非在么?执行部施耐德教授找。”
“明后两天周末,你有活动吗?”教授开门见山。
“没啊,有任务?”
施耐德吸了几口氧气,嗓音沙哑地说:“不算什么任务。毕业生都有一项单独执行任务的考核,楚子航在挪威,那个遗迹最深处需要高纯度龙血才能开启,先遣去探测的专员没预料到那个炼金术阵对龙血纯度要求那么高,连超A级都不行,所以楚子航的装备里没准备血样。从欧洲方面调血样程序相当麻烦,学院这边倒可以现取,只是取了血样再特地调专员去送还不如直接让你过去来得方便。”
“所以我就是移动血库吗。”
“别放在心上,就当学院出钱送你挪威两日游。”
“那还真是,谢谢了。”
见施耐德走了,路明非才放松下紧绷的身体——从他听到“楚子航”三个字时他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回寝室收拾东西,半道路鸣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嘲笑他。
“明明都满心期待了,还故意那么慢。”
“闭嘴。”
“你就是忍不住了嘛。”
“闭嘴。”
*
为了体现自己依旧心如止水,路明非从收拾好行李到上飞机再到抵达目的地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此状态一直维持到他在遗迹入口看到楚子航为止。
“嗨,师兄。”他尽量让自己挥起的手显得不那么僵硬。
楚子航冲他点点头算是招呼。简单问过两句后路明非就手忙脚乱地用采血针取血,楚子航默然地围观了几秒路明非别扭的动作,最后还是拿过针管。
“你右手压住左胳膊,我来扎吧。”
然后一直到楚子航再次进入遗迹时,路明非的脸还有点红。
回程路上两人的对话出奇的少。本来路明非坐在那等楚子航的一个多小时构思了不少话题,但真正走在楚子航旁边时,他就觉得那些话题都蠢到家了。
无法,他便自暴自弃学楚子航玩沉默。
反倒是楚子航突然说:“你,是不是累了?”
他赶紧摇头:“没啊没啊,怎么了?”
楚子航瞅着他:“看你一直不说话,挺奇怪的。”
路明非被这话卡了半天,挤出一句:“我平常是不是话特别多特别烦?”
“是多,但不烦。”
雀跃感一下子涌了上来,路明非稍稍撇开头,因为他没法向楚子航解释自己闪着迷之光芒的眼睛。
“是么,没被嫌弃真是太好了。”即使如此,他也死咬着牙把欣喜的表情憋回去,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结果,非常好,这个难得的话题就这样被掐死了。
你忍不住了。
到达芝加哥火车站是傍晚,CC1000支线快车要午夜才能来。路明非就和楚子航隔着一个位子从人声鼎沸坐到人声寥寥,窗外也满是夜色浓郁。
最后一趟车也走了,他们便带着东西站在月台上等学院的车。灯光昏暗,寂静无声。但越是这样路明非越难受。
焦虑焦虑焦虑。
有什么不能说的。
有什么不能说的。
“师兄。”
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还没说说你这次任务完成的怎么样呢。”
——快告诉我糟糕透了你要重修。
“还好,不过麻烦你跑这么远,回去请你吃饭。”
“哈哈,我也就过来转一圈,等师兄你进执行部成为风光无限的007再请我吧。”
——你怎么不留校呢。
“可以啊。”
“真是太快了,你们都要毕业了。”
——我要是能跟你一届就好了。
“想当狮心会会长吗?我的承诺还有效。”
“打住打住,就怕你提这个,我镇不住你的场子。刚刚我就那么一感叹。”
——你毕业我就见不到你了啊。
“你应该自信一点。”
“没人罩自信不起来。”
——我就是一怂货你又不是不知道。
楚子航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曾经地那句话,很是认真地说:“如果需要我帮什么忙,打电话,我一定帮你。”
像被戳中了什么命门,路明非低着头一下子没声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热心?
“你说什么?“楚子航没听清对方在嘟哝什么。
我最受不了这一套了。
“路明非?“
“师兄,”路明非抬头,一张脸在昏暗的光下更加苍白,“我跟你说件事呗。”
所以我讨厌你路鸣泽,每次你都像是站在终点嘲笑我,看我像小丑一样叫嚣着妄图选择别的路却义无反顾地走向既定的结局。
是,没错,我就是忍不住了。
CC1000支线快车已经进站了,鸣笛声越来越响。
“什么事?”
路明非露出笑容,瞬间被列车的灯光照亮,鸣笛声和车轮的哐当声掩盖了一切。
“ ”
楚子航看着对方的嘴唇一开一合,只说了几个字,车内的灯光透过窗玻璃明明灭灭地打在月台上,脚底微微震动,一切都像是约好了一样不让他知道那几个字。
车停住了,路明非有些黯然但是如释重负,他没去看楚子航是不是一脸疑惑,自顾自拿着行李走向车门。
不会有人追究他玩笑似的举动里隐藏了什么。他当着他的面告诉了他但他永远不会知道。那句话应该就这样被碾碎在车轮之下。
从此一切如常。
可是他被谁拉住了。
“我知道。”
“我知道你说了什么。”
“我也知道这件事。”
路明非嘴角僵硬了起来:“不可能。”
“从图书馆开始我就知道了,你确实掩藏的很好,也许换成别的谁永远都不会发现。但是我——我,一直都能看到你。”
“看到我?”
“因为很多地方太相像。”楚子航收紧了手,“我唯一不确定的,是你是否真的愿意走上这条路,我不能以任何方式强拉你下来。”
“楚子航,你这是在小看我。”路明非一挥手挣开了对方的束缚,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脸上的神情却是动容和不敢相信的喜悦。
“对,我小看你了。”他对他笑。
就像是两只从来没有见过同类的动物,明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但是因为曾经被伤害过,所以只敢在远处小心翼翼地观察,一点点表达自己的善意。直到有一方打破了界限,他们才终于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和对方一模一样的自己。
哦,原来我们是一样的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