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恶鲨

|楚路|三千

路总717生日快乐!!!

收录于《hello,world》,本子完售挺久了,放出来混个生贺()






2011年12月25日

轨迹更改,覆盖,修正完毕。

 

“hello, world”

 

 

 

Part 1

 

 

 

执行部的王牌专员一趟任务回来又是直接被送进了医院。

“其实这次不像原来那么惨烈,当时担架车推进来的时候我都没看见他有什么外伤。”值班室的护士对来接她班的同事说道。

“就只是昏迷不醒吗?”

“对,医生那边查了一晚上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就只能先观察了。你注意着点他病房的动静,有什么异常一定要赶快通知医生。”

“好。”

而房间里的楚子航,此刻已经清醒地盯着天花板了。

激烈的战斗只在他的脑海里留下几个画面,再多的他也记不清楚了。这种感觉不是记忆的断层,而是好像时间过于久远才产生的模糊。他努力去回忆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却越用力离得越远,到最后连之前本来清晰的情形也有点抓不住。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走出这些画面。

 

“教授,您完全可以让我现在就出院。” 

“医生的检查是没有问题,但你是躺着进来的,多住两天观察一下总没错。”

“除了回忆不起昏迷前的事情,我没有任何的问题。等我再去一次那片海域我就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施耐德在氧气面罩下皱起了眉头,不赞同地说:

“你进了执行部之后就没休息过,我可不认为你昏迷是偶然。不想住院就在学院里当助教,这个月都别想碰这个级别的任务了。”

楚子航没说话,可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抵抗的情绪。

施耐德摇摇头:“懒得帮我带学生就去信息部那看看吧,好像昨天诺玛的系统出了点问题,那边催得急,硬要执行部派个人过去帮忙。”

“……好。”

 

从校医院到信息部要穿过整个卡塞尔的校园,周围的景色都和他之前四年记忆中的景色相差无几,但是仔细想来这里已经没几个能跟他说上几句话的熟人在了。狮心会那边换届之后他也不好再露面,倒是还能借探望老朋友的名义去学生会看看路明非。

他这么想着,脚下一转就往诺顿馆走去。

学生会的成员依旧在诺顿馆里忙得脚不沾地,似乎是最近又策划了什么学生活动,各个部门的成员都来去如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重要发布会的后台。

与被他带得一派艰苦朴素的狮心会不同,学生会充斥着恺撒的贵公子作风,奢靡的舞会和活动在路明非继任后也一场没少,但鉴于主席越来越爆表的战斗力,学生会对力量的崇拜似乎也上升了一个等级,听说今年的“自由一日”时,学生会的骨干团队几乎是碾压狮心会取得胜利。

看来路明非真是把学生会带的挺好的。他这么想着,不禁带了点自豪感,毕竟在很早的时候,在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路明非的能力抱有怀疑的时候,他就确信对方一定能够超过自己和恺撒。

伊莎贝拉抱着一沓文件经过大厅,楚子航赶忙上前叫住了她。她看见楚子航略有惊讶:“学长您这么快就出院了?主席听说您昨天受伤回来了,还说今天去医院看您呢。”

“没什么大问题。圣诞刚完,你们就这么忙。”

女孩在面对成堆的工作时也难免露出疲态:“昨天狂欢活动的后续收尾工作还要解决,再加上马上元旦了,又是兵荒马乱的一场。”

楚子航也不方便再打扰他们工作,赶快转回正题:“我就过来跟路明非打个招呼,他在办公室吗?”

伊莎贝拉眨眨眼睛,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困惑神情,很快冲他抱歉地笑笑:“刚刚有点吵我没听清,您说谁?”

“你们主席在吗?”

“噢,噢,主席在呢,您直接去主席办公室就行。”

楚子航谢了她,往里面走去。伊莎贝拉在原地看了他一会,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最后还是觉得手头的文件更重要,便将楚子航抛到脑后,小跑着去处理工作了。

去会长办公室楚子航轻车熟路,敲了两下门,等待里面的人回应。

“请进。”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楚子航愣住了。那声音毫无疑问是女孩子的,而且是扎在他记忆里无法拔除的钉子一般的存在。

他难以置信地缓缓推开门。阳光从落地窗照射进屋子,披在那个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身上。对方的头发柔软地搭在肩上,头顶和发梢都被染上了一片橙黄,她抬头见是楚子航站在门口,立刻绽开了一个欣喜的笑容。

夏弥说:“师兄你怎么突然来了?”

明明是一幅如画美景,却生生刺痛了楚子航的眼睛。折刀刺入女孩心脏的触感又一次回到了他手上,鼻尖仿佛还有那间小小卧室的灰尘气息,他不禁捏紧了拳头,努力控制住自己想向后退一步的动作。

他以为他还会有更多的情绪,但是冷静下来的速度比他想象的更快,一时间有很多问题绕到他嘴边,他咬紧了牙关没有说一句话。夏弥出现在这里显得理所当然,所有人都表现得很正常,如果他当众对此提出质疑,比如指认她为一头龙,后续带来的一系列事情将会更加麻烦。更何况,他不太愿意面对这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女孩,虽然她现在好像安然无恙。

“我去信息部路过这,就过来打个招呼。”

“我还准备煲了粥去看你呢,你该不会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吧?”

“施耐德教授帮我办的出院。我就不耽误你忙了,先走了。”

他不顾夏弥好像要挽留他的神情,礼貌地一颔首就关上了门,姿态毫不狼狈地逃跑了。

楚子航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记忆,但是眼下的情形让他有点茫然。

路明非去哪了?

手机的通讯录里不管是搜索还是从上到下一个个翻都找不到路明非的名字,所有的社交账号和守夜人论坛上也是同样的情况。

他握紧了手机,情况再清楚不过,他的手机可能出问题,夏弥的出现却是不可否认的。但他破天荒想抛开他的理性思维再挣扎一下。

 

信息部正热火朝天地讨论昨天的意外状况。

“就是一场恶作剧……”

“可是防护程序对他根本没用,这难道不危险吗……”

“防护都崩溃了,要不他怎么可能进得来……”

楚子航没心情听他们的对话,直接去找了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信息部部长。对方认得他,和他打了招呼正想说让执行部帮忙的事情,结果被楚子航打断了。

“教授不好意思,能让我先查查学生档案吗,五分钟就好。”

部长见他确实着急,加上也需要人家帮忙,就给了他一张权限卡让他去看了。

卡塞尔所有的毕业生和在读生的档案都在这里,楚子航检索了路明非的名字,结果是他最不想接受但却已经预料到的。

 

“——未检索到结果,请重新输入——”

 

他又输入了自己的名字,所有的资料都是正常的。他查看了旁边的任务记录,没有北京的任务,没有日本的任务。这四年里没有任何一个初代种出现。

他想了一下,连接上诺玛,屏幕上出现了身着白色裙装的少女。

“诺玛,帮我进一下我中学的学生管理系统,我想在低我一届的学生里找一个人。”

“仕兰中学学生管理系统已进入,请输入学生姓名。”

他再一次输入了路明非的名字,诺玛很快做出了回复:“没有这个人。”

“在我低两届的学生里搜一下这个人。”他又输入了路鸣泽的名字。

“也没有。”

楚子航不死心,准备将搜索范围扩大到整个市区,但是信息部的人过来催促他,一时间他也只能作罢,退出系统跟着那个人走了。

“大概的情况就是我们昨天被人入侵了系统。”

说着信息部部长脸上的阴霾更重。信息部除了管理学生档案就是日常维护诺玛,部员说白了就是一群程序员,而自己一手负责的系统被人轻易入侵自然是非常严重的打击。

“我知道你想说诺玛自己的防护系统就很完善,我们只需要修复漏洞和错误,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充当最后一道防线,确实是这样。但是昨天诺玛所有的安全程序突然在十分钟内出现不同程度的崩溃,我们调动了全部人手来修复现场,等到那个人突破到核心的时候,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去阻止他了。”

“那个人?”

“噢,这只是我们的推测,因为看他的行事风格不太像是一个组织。”

“那么他是盗取了文件还是——”

“他什么都没动。”

“嗯?”

“他就是进来转了一圈,然后留下了‘到此一游’。”

说着,部长调出了一个DOS命令窗口,黑底界面上一排白色点阵字体,句尾还有光标小横杠在一闪一闪。

 

hello, world_

 

“不得不说,”部长一脸勉强地评价,“还挺有情怀的。”

虽然是严肃的场合,但楚子航却似乎透过屏幕感受到了一个程序员略带刻板的幽默。

“我们大部分人觉得他可能是没有恶意的,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诺玛防护程序崩溃的原因她自己都查不出来,从03年到现在她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唯一的一次就被人钻了空子,可见那个人关注我们这边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时机不会这么巧。所以我们想找执行部的人去跟他谈谈,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们追踪到他了?”

“准确地说,他故意让我们知道他的大概位置却不能定位他。他在入侵系统的时候留下了一些痕迹,包括最后发送信息时,每一处的IP地址都不同,但又不像是自动分配的IP。”

楚子航有些不明白了:“对于计算机我了解的不多,但IP地址是不是自动分配的可以看出来吗?还是说有什么规律可循?”

“从数字上自然是看不出来的,本来我们已经放弃从IP来找他,但是我们有个部员在毫无进展的情况下,为了打发时间把这些地址一个个定位,最后投在地图上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部长又调出来了一张图片,是一张中国地图,上面用红点标注了几个地方,看起来像是——

“一个箭头?”

“一共八个地址,这里连成一条直线,两边各一条斜线,尖端这一点指着C市,就是他最后发信息的地址。”

现在要说这个人有什么性质恶劣的阴谋楚子航都有点不信,这种行为怎么看都是一个闲得无聊的人在和信息部玩解谜游戏,而且似乎乐在其中。

“这个地址位于D大,是C市的一所高校,应该不会是他的真实位置,但一定是特殊的,所以我们就让诺玛搜索了所有从这个IP发出的信息,最后找到了这个,”部长递给楚子航几页打印出来的网页截图,“在一个知名论坛的程序员板块上发表的贴子,内容挺玄乎的。”

 

 

“如果我们的世界只是一个表面现象。”标题很科幻,但是向下看到楼主的ID之后楚子航所有的心不在焉瞬间消失。

 

 

 

《如果我们的世界只是一个表面现象》

 

1L-Ricardo  2009-5-6  23:21

看到标题点进来的诸君先不要着急揍楼主,楼主今天不是来写科幻小说的,而是因为发现了一些东西却不敢确信,希望有相同发现甚至知晓内情的人来指点一下。

 

关键词是:芝加哥,超级电脑。

 

具体内容楼主怕被查水表就不详述了,如果对楼主说的东西有了解的话应该能明白楼主想说什么。

 

楼主现在在怀疑世界,急需高人指点迷津。

 

 

2L-PHP是信仰 2009-5-6  23:25

仔细看完了内容,可以揍楼主了吗?

 

 

3L-精通Java的一个人 2009-5-6  23:27

感觉正在见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楼主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透露一些信息吧,不然没人气的话贴子一会就沉了。

顺便,楼上你不要顶着这个ID乱说话,小心被打死。

 

 

4L-居家清理BUG小能手 2009-5-6  23:28

排楼上的每一个字。

 

 

5L-Ricardo 2009-5-6  23:31

好吧,楼主再说几点。

1、那台主机的信息吞吐量绝对不是哪个网络公司或者政府机构能达到的程度。

2、进化树有些地方值得怀疑。

3、世界历史同上。

4、标题。

第四点为推测,未证实。

 

 

6L-PHP是信仰 2009-5-6  23:32

回复2L、3L:PHP是世界上最好的语言。

 

 

7L-PHP是信仰 2009-5-6  23:33

楼主可以考虑一下自己罹患妄想症的可能性。

 

 

8L-居家清理BUG小能手 2009-5-6  23:35

楼主的意思是我们所处的世界难道是虚拟的吗?《黑客帝国》?

楼上不要引战,一会那几个Python教徒进到这个楼里你有种别跑。

 

 

9L-精通Java的一个人 2009-5-6  23:36

回复6L:【再见】

 

 

10L-精通Java的一个人 2009-5-6  23:37

好奇楼主到底发现了什么,从计算机领域怀疑到生物学领域再到历史学领域最后停留在哲学问题上。

 

 

11L-Ricardo 2009-5-6  23:39

真的没有人知道吗【叹气】

2L的大哥不要给PHP招黑了,楼主没病楼主只是想找个人拯救一下三观。

 

 

12L-MIN 2009-5-6  23:42

我倒的确听人说过类似的事情,但是没谁能说的清……也有可能知道真相的都……你懂【嘘】

我唯一确定的信息是需要一些权限才能进去,不只是网络上的权限,是更高级别的——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认证。

 

 

13L-PHP是信仰 2009-5-6  23:44

建议楼主去找找一个圈子,那里的人全部都坚信这个世界是由0和1构成的虚拟世界,一直在寻找打破禁锢进入高级世界的方法,楼主有潜力成为他们的新成员。

 

 

14-Ricardo 2009-5-6  23:45

感谢12楼,你说的权限我差不多预料到了,如果你能记得谁在哪提过相关的事情能私信给我吗,非常感谢。

也感谢PHP大哥给我提的建议,但我确信这个世界不属于程序。

 

 

“中间的废话你就不用看了,你翻到后面,他隔了很久又上来发了回复。”

楚子航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日期一下跳到了2010年。

“新发现+1,继续努力。”

再下面一条时间已经是今年。

“可以确信。”

楚子航盯着那个ID看了很久,它像是什么疗效显著的药物一样,让他周身的紧张氛围都卸去了大半,一种几乎是庆幸的情绪在缓缓上升。

部长没有看出他的异样,提了些琐碎的要求,然后把他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你到时候找到这个人,别轻易把他放了,他这样的人以后不是去硅谷发光发热就是被他们国家养起来再也见不着,我们正缺人,有这么个好机会我可不能放着不管。”

楚子航哭笑不得:“他要是没有血统怎么办,学院不是不收没血统的人进来吗?”

部长一脸不甘心:“啧,他要有血统最好,不是的话我还不能去昂热老头子那讨个人情啦?总之只要他不是想恶意攻击我们的系统,什么都好说。”

楚子航应下了,最后特意提起了自己想要诺玛系统的权限卡。

“我之前一直没怎么待在学校,施耐德教授没给我配这个卡,不用太高,我就查查资料用。”

部长满口答应。

楚子航带着卡和任务相关资料走出信息部,直接去了图书馆,从电脑连接了诺玛,第一件事就是去查D大学生档案。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进去,在最后按下回车的时候却犹豫了。这非常不像他,但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万一那个ID只是一个巧合,毕竟是个常见的英文名,没道理一定是路明非。

万一不是呢?

他悬空的右手握紧成拳,闭上眼深呼吸。现在这个世界不是他记忆中的世界了,只是万事有因,路明非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的,即使这一次不是,去寻找下一次就好。至少在有什么能证明路明非消失的事情出现之前,他都不会放弃。

按下回车,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百无聊赖的脸。证件照随意得过分了,就像是隔着屏幕在对他翻白眼,想到这楚子航有点想笑。他的指尖划过那张小小的照片,又划过姓名栏,竟然觉得“路明非”这三个简单的字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从一笔一划里一点点窥见了他记忆里原本的世界。

像是有人坚定地在他耳边说:“那些都是存在过的。”

“我这就去找你。”屏幕前的人低语。

 

 

楚子航站在D大的教学楼门口,目光落在拥挤而出的学生中间。

他没有选择通过网络或者电话去联系对方,隔着电波的对话让他觉得不舒服。从以前就是,他能找路明非当面谈的问题绝不经过手机或者电脑,观察路明非的表情和语气是他为数不多的坚持之一。究其原因可能是如果不面对面说话路明非就不肯好好表露真实想法,这一点是楚子航多年来的总结,所以即使是回校打个招呼,他也不嫌麻烦地去学生会,只是看到对方笑着和自己挥挥手就够了。

这是路明非这学期唯一的一节课,想在外面见到他只有现在这个时机。

人群在渐渐变得稀疏,楚子航还没有看到熟悉的脸。他确信自己没有漏过可能的人,除非路明非翘课了。

正在他反省自己居然没想到对方会翘课这个选项时,一个毛躁躁的头顶出现在了一小群学生的后面。楚子航眼神一闪,往旁边挪了一步,刚好瞥见了对方的脸。

和他想象的差不多,一副刚睡醒的梦游状态。

路明非穿着随意一脸困倦的样子楚子航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自从路明非当上学生会主席之后。精英状态的路明非在众人面前呼风唤雨,即便是偶尔与他碰面时还能笑着说白烂话,但是好像只要还在那身精英装备里,他就不会脱离那个角色。

对方一步步走近了,眼神没有聚焦地飘来飘去。楚子航紧紧盯着他,在那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时有一瞬间的紧绷,他甚至有点期待那双眼睛会像以往那样在看到他时微微亮起,然后笑意自眼角蔓延,有人喊他师兄。

事实是,路明非打着哈欠从楚子航眼前经过,没有一点认识他的样子,连眼睛都没再转向他。

这个事实并没有打击到楚子航,他反而轻松了一些。至少这里的路明非和他认识的路明非看起来还是重合的。

目前为止,他还不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改变了多少,或者是从哪里开始与他记忆中的世界产生分支,他周围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发生变化,唯一的线索就是路明非,他甚至没有去上仕兰中学。楚子航想起了他之前看的学生档案,路明非中学读的是他们市的一中,住的地方也不是他婶婶家。那么这个发生变动的时间节点就要往前推很久了。

还好路明非没有因此变成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他让诺玛帮忙锁定对方的手机,自己则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进了食堂。

“锁定失败,正在重试。”诺玛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楚子航并不着急,他也不指望诺玛能轻易锁定一个黑进她系统的人。他的目光越过拥挤的人群紧跟着路明非,排在他之后几个人打了饭,端着餐盘好像在四处张望寻找位置,实则一直看着路明非坐下的地方。在他慢慢走向那张桌子的时候,诺玛再一次提醒锁定失败,并且他发现路明非大概是收到了提醒正在掏手机。

楚子航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路明非下意识抬眼看坐下的人,发现是他在教学楼门口看到过的人不禁又多瞄了两眼,但很快他的表情就没那么轻松了,手机的防护程序提醒他手机正在被定位。他现在不能连接电脑查询具体信息,但想到他之前做的事情,敏感时期遇到这种事情不难想到原因。唯一出乎他预料的是那边的人居然能那么快确定到他身上,这倒是蛮有趣的。

他想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很快隐匿了下去,但一直观察他的楚子航没有错过。

楚子航敛下目光,一切尽在你的掌握吗?那可不一定。

 

“这个世界,是个表面现象?”

 

嘈杂的食堂里这句音量不大的话几乎要被淹没,但是对于路明非来说无异于有人在他耳边大喊,传达到脑中的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他猛地抬头,楚子航却只是自顾自玩着手机。路明非脸上的表情有着明显的犹豫,但纠结再三还是决定接下这句话,却没有直接回答。

“难道不是吗?”

楚子航抬眼看他,两人目光对接。这让路明非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熟悉感却不自觉地上升。这种毫无缘由的亲近让他有点慌,他眨眨眼睛没有表露在脸上。

“路明非,对吗?”

“这样很不公平啊帅哥,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你还想从我这问出点什么……”

“你说个地方吧,安静人少的,我们谈谈。”

 

 

路明非将对方带到了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入座的桌子虽然在角落,却正好能晒到下午的阳光。路明非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几年前的我,只要一想到这么舒服的阳光也有可能不是真的,就会变得什么都不想干。”

听到这句话楚子航心中一紧,从看到那篇贴子起他就一直有疑问萦绕在心里,按理说路明非发现的应该是卡塞尔和龙族的事情,他现在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只需要对物种多样性发出惊讶就好了,怀疑世界的论断究竟是怎么来的?

“你又怎么证明这个世界不是真的?”

“我确实证明不了它是假的,但是我有理由怀疑真实性。”路明非微笑着停下了,继而转了个话题,“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楚子航,我比你大一岁,你叫我名字就行。”

“好吧,楚子航,我知道你肯定跟我入侵的那个系统有关,现在来查我水表了,但我的本意就是想要见你们,你们这种神神秘秘的机关估计一个不高兴就能把我干掉,在这之前我要弄明白一些事情。”

“你就不怕知道不该知道的?”

路明非心里有点虚,但还是坚持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朝闻道。”

楚子航看着对面的人的眼睛,心想,到底还是有些不同。这里的路明非目标明确,这种倾尽一切的架势曾经的路明非是不会轻易展露的,他总会将他想要某个东西的想法藏得严严实实,被周遭逼得藏不下去了才会慢慢地挤出来,结果就是那些想法已经与他的内里血肉连在了一起,每次提起都会撕扯着痛到骨子里。

这样认准目标咬死的样子,要是能一直保持着该有多好。这样一想他脸上的严肃松了几分,对路明非的要求也再没有一句推脱。

“有关于卡塞尔的东西,你应该知道不少,还有什么想问的?我权限范围内有问必答,前提是——我答得上来。”

“我知道这个世界有龙的存在,大概知道你们是屠龙的半爬行类,不过这些现在对于我来说已经不算非常值得惊讶的事情了,毕竟我第一次知道是将近四年前我大一的时候,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还是不太相信,但是这个可以暂时放到一边之后再说。我最想知道的是关于这个世界的实质。”

“你不如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高中学的编程,大一的时候去给一个公司做外包,内容简单来说就是负责维护他们公司的系统。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他们公司的服务器与海外的一个超级计算机相连,我在网上也说过了,它的信息吞吐量不是任何一个网络公司和政府机关能达到的程度,所以我想访问看看它是干什么的,结果被拒绝。我尝试了一晚上,最后通过这个公司的权限进到了系统的最外层,那里储存了很多缓存文件,我随便打开了时间最近的几个,有图片有文字,结果看到一些像是任务报告之类的东西,上面说青铜与火之王——”

楚子航猛地睁大了眼睛,但是路明非继续说着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我是不知道那么中二的名字是什么东西啦,不过有几张图倒是让我蛮惊讶的,有点像古城的平面图,因为图上有坐标我就去查了查那个地方,你猜是哪?”

楚子航没说话,但是答案呼之欲出。

 

“那是一片水域,上面是三峡。”

 

好像是一条阻塞的道路被打通一般,来自另一边的光瞬间照亮了楚子航的眼睛,将他从自我怀疑的境地中拉了出来。

“为什么说这个世界是表面现象?”

“09年的时候,我确实是猜的,我没有证据,当时大概了解了你们的事情,知道龙族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体,我一个普通人还是个工科生,最信仰的科学几乎被碾压成渣,怀疑一下世界是正常反应吧?还有一点,说起来有点玄乎,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大部分文件都是有来源的,即使是我没有办法访问的系统核心,我也能收到不可访问的提醒,但是有些数据的来源根本查不到——比如说刚才三峡下面的地宫,我就觉得那些文件……可能……”

楚子航皱起了眉,突然明白了路明非想说什么。

“可能,可能来自另一个系统,但是我想你们应该是没有另一台系统的……所以很奇怪,我当时觉得自己大概是三观被刷得太狠所以一时间脑子乱掉了什么都怀疑。”

“后来呢?你在10年的时候又更新了,说你有了新发现。”

路明非搅拌咖啡的勺子敲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盯着不断旋转的液体静静地说:“我的新发现,啊对了,我基本证实了上面我以为是我脑子抽筋的怀疑。这个世界,确实是有些地方不对劲的。”

“我当时其实不能证实我看到的那些资料就一定是真的,所以我还在不断尝试着进入那个系统,后来我无意间发现用与你们服务器相连的光纤上网特别快,就一直蹭你们的网。大二有一次在看新闻的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条新闻说北京发生强烈地震,因为没有任何生命财产损失,所以就没有上头条也没有大肆报道,不过各个新闻站点都多少提到了这件事。但我发现我北京的同学没有一个人在社交平台上发表有关地震的状态,所以我就用手机上网搜了一下相关信息,用的是国内运营商的网络,结果根本没有搜到这件事。”

“两个网络的信息不一样?”

“绝大部分都是一样的,我筛选了很久信息,除了这个新闻,只发现一条不一样,那是一篇历史文章,内容是上个世纪俄罗斯的黑天鹅港发生爆炸。又过了很久,直到我大三的时候,才又发现一篇日本的新闻出现了相同的情况,而且报道得很含糊,大概意思就是东京出了什么状况,可能是黑社会内斗之类的。”

时间地点全部吻合,楚子航毫不怀疑这个网络根本就是与他原本的世界相连。

路明非停了一会,拿起杯子吹散了热气,白雾朦胧了楚子航的视线,他看不清路明非的表情,只听见他语气里的无奈:“究竟是我们这个世界是假的,还是说你们的系统虚拟出了另一个世界?”

“最近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的差不多了,前两天圣诞节的时候,我正在用电脑,网络突然崩了,就顺便去看了一下你们的系统,发现之前所有的防护程序全部出现了崩溃,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进去,结果就看到你们那个系统的本体,她说她叫什么来着,诺玛?嘿,你不知道电脑屏幕上突然出现一个会说会跳的美少女对死宅来说是多大的冲击哈哈哈哈,她还跟我聊天呢问我是谁,想想她是人工智能简直萌度再上十个等级啊。”

看到楚子航一脸冷淡,他笑了几下也笑不出来了,干咳了两声继续说:“有她拦着我动不了任何文件,试了半天只能打开DOS命令框,我又不想就这样退出,就发了个‘hello, world’过去。一是想开个玩笑啦,我是真的没恶意的;二是,我觉得我可能接触到了那个真实的世界,总该打个招呼。”

交代完了前后始末,路明非托腮看着楚子航,等着对方的回应。

但楚子航半天没说话,安静地看着桌角出神。

“你,不说点什么吗?”

楚子航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疑惑:“你都说完了,我没什么好补充的。”

“这个世界不对劲啊!难道这跟你们的组织一点关系都没有吗?”路明非似乎终于被楚子航的态度惹得有点恼火,语气不禁强硬起来,冷静了几秒似乎是想起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深不可测,又乖乖地缩回沙发里怂了。

楚子航不想暴露他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这件事,毕竟还没有彻底调查清楚,贸然说出来只会让事情更加混乱。他斟酌了一下说:“你说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学院那边也从来没有相关的研究,所以这个世界如何我不敢下论断。我只是来确定你是不是有什么恶劣的目的,现在看来是没有的,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楚子航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路明非不敢大意,虽然这个人除了长得帅了点其他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但是一想到对方可能有爬行类的血统他就没办法放松下来。

“所以说两个网络的事情你们学院是不知情的了……我还以为能从你们这问出一些东西。我建议你回去跟你们的技术人员说说,好好彻查一下你们的系统,如果有了能证实我的想法的进展,作为发现者,我还是想知道的。”

“但是,”楚子航提高了声音,“毕竟你入侵了我们的系统,如果不能把你招去,也不能随便放掉你。”

“招去?让我跟一群爬行类每天在一起——”路明非猛地摇摇头,脸都白了,“我有offer的,不去你们那儿。”

“你难道没有想过你是混血种的可能性?”

楚子航说得认真,路明非却没法控制自己不露出一副荒唐的表情:“我一直都是一个普通得不行的人,跟你们混血种肯定是没有关系——”

楚子航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又好像势在必得,“别着急下定论,能主动找到卡塞尔的,除了我只有你一个,而你是在没有人的引导下做到的,混血种同类之间存在有很细微但是不可忽略的联系。你也不用紧张,我就是合理质疑一下。”

乱讲。路明非腹诽,分明就是一副无法否定的语气。

“我不可能的……”

“你和群体有隔阂感吗?”

“不,没……你的群体指的是?”

“从小到大,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你的邻居,与你接触过的所有熟悉的陌生的人,有隔阂感吗?”

路明非想继续否认,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他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楚子航一番话确实戳中了自懂事以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他的性格没有明显的缺点,是好相处的类型,实际情况却是他总在不自觉地远离群体,即使喜欢上了某个女生也没有想真的付诸实际行动,更不用说主动去融入圈子了。

“这只是判断因素之一,但是没有确切的标准做不得数,如果你有这方面的意愿,我可以把你的血样送到分部去检测一下。”

路明非眯起眼睛:“前面我看你说得认真我还觉得可信,但是你现在这么急切地想要证明我是混血种,你想干什么?”

“我想跟你合作。”楚子航认真地看着路明非,“如果你有血统证明我就可以跟学院做出申请想办法给你开放权限,你来继续查这件事,学院那边我去解释。”

路明非却还是不同意。

“你肯定知道不少事情对吧?并且这是你私人掌握的信息,你不想告诉你的上级人员。你这样只不过要把我拖下水来帮你而已,那我要求信息共享。”

“……我现在还不能说。”

“这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楚先生,请回吧。”路明非付了钱准备走。

“我相信你。”楚子航出声止住了他离去的动作,“我相信你说的事情,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你跟我配合的话,一定能得到结果的。”

路明非身形顿了顿,末了冲他摇头:“说来说去,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掩饰了真正的目的。我是想知道真相,但我又不蠢,我不能白白把自己牵扯进去。你想让我帮你背着你的组织查东西却又不和我共享信息,我凭什么信你?”

一场谈话以沉默收场,路明非礼貌地告别他回了学校。

楚子航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一个人坐了很久。他在渐渐西偏的阳光里喝完了已经冷掉的咖啡,冰凉的液体划过食道的感觉有如什么人从他的身体里划了一刀。

如果不是今天,他大概无法想象路明非会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防备、怀疑和疏离像冰咖啡一样在他的胃里沉淀,冷到了四肢百骸。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了那个人一脸信任地看着他的样子,以至于居然把这当成了理所当然,认为这次必然和原先一样能让对方相信自己,却没想到现在他们不存在什么师兄弟,什么同生共死的关系,他没有任何优势去让对方产生信赖。

他买了单,推开咖啡店的门,门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他不能把与记忆中的路明非的际遇强加到这个和他没有交集的路明非身上,亲密的关系不是一朝一夕能产生的。而他们既然能在一个世界并肩,那么没道理在另一个世界不能,那些尚未发生的事情,重新去创造就好了。

 

 

 

Part 2

   

 

 

路明非料到楚子航不会善罢甘休,但实际情况总是比想象中的更加一言难尽。

“你到底想怎么样?”

路明非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出门都看到楚子航站在他们宿舍楼门口时,他忍不住抓狂了。楚子航戴了一副惹眼的墨镜,本身外形就出色,往尽是糙汉子的工科男生宿舍楼下一站,几乎浑身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芒。路明非都不想说不远处刻意向这边张望的宿管阿姨了,单是来往的众男生的眼神都能将楚子航戳穿,然而身为焦点的那个人毫无自觉地在玩手机。

看路明非一脸不高兴地向他冲过来,他还颇为意外地赶快揣起手机。毕竟前几天虽然他一直跟着路明非,试图跟他聊聊天一起吃饭什么的,但对方基本上直接把他当做背景板无视掉了,今天能有所进展还是不错的。

“等你。”

诸如此番的对话正确的出现地点应该在女生宿舍楼下,简洁有力又不容拒绝,配上一张性冷淡的总裁脸,杀伤力巨大。路明非挥开脑中乱七八糟的剧场,继续不满意地瞪着楚子航。

“和之前说的一样,如果你坚持不信息共享的话我不会合作。”

楚子航没有在意他话中的敌意,抬手摘下了墨镜,一双黄金瞳在阳光下丝毫不减半分光彩,瞬间让路明非说不出话来。他看得出那眼睛的灿金不可能是美瞳的效果,也不是西方人特有的浅色,而是真的像熔化了黄金在其中流转。

“你——”

楚子航又戴上墨镜,毫不意外地说:“看来你对我的眼睛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吗……”

“血统比我高的都不会有反应。”

路明非闭嘴了,明白对方在试探他,便扭头就要走,楚子航眼疾手快地拽住他。

“我不是有心要隐瞒你,这件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可以解释的范围,我不想拿一些不能确定的猜测来扰乱全局,一旦掌握了决定性的事实,我保证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路明非被对方十二万分恳切的语气弄得有些犹豫不决,狠狠心没有放软姿态,思绪一转反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们学院给你安排了任务是吗?我是说除了来调查我,还有别的任务。”

“……”楚子航的脸被墨镜遮去大半,但是紧绷的嘴角却透露出他些许的情绪,他大概猜到了路明非是怎么获得消息的。

“昨天发到你手机上的任务。”路明非有点心虚地移开目光,“我自然有办法能看到。”

“对,的确有,”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楚子航也不想去隐瞒,“城南的一家工厂里有次代种的活动迹象,执行部让我去看看。”

“所以,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楚子航一口回绝。

“我没在跟你商量,我只是告诉你一下。”路明非趁着楚子航情绪不稳甩开了他的手,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神情,“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你们的社会,如果你连这种事情都要将我排除在外,那我也不得不怀疑你的目的了。”

“你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接触。”

“我要亲眼看看你们说的龙族,既然你说我有血统,说不定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次契机,万一我因为什么觉醒了呢,不是正好吗?”

楚子航被甩开的手在空中悬了几秒,最终慢慢收了回去。他没有再反驳,在路明非紧迫的视线中无奈地说:“好。”

 

 

次代种的活动不算非常棘手的任务,评级却是常年在A级徘徊,只因多数次代种的血统都不是确定的,它们天生就具有暴血的技能,但使用后对自身伤害极大,如果能在它们孤注一掷选择暴血之前解决最好,然而难免有疏忽和时机的差池,这时再想进一步压制难度就上了几个等级。

学院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对于全世界沉睡中的龙族的监视也是全天候不间断,一旦发现异动就会立刻联系附近的专员前去处理。这次的任务是临时派给楚子航的,因为附近只有他一个经验丰富的A级专员,学院出于效率和安全也觉得交给他比较合适。

本来考虑到他的主线任务进入瓶颈,顺手去处理一下也没什么就接下了,结果主线任务进展突飞猛进,支线拐了个弯变成了主线的重要剧情,这个发展让楚子航始料未及。

“你可以跟着我去,但是一旦有超出任务的异常情况,你要优先听我的指挥。”

路明非听话地点头,本来他是打算到时候偷偷跟在楚子航后面去看看的,但是又不能靠近,万一暴露了,自己也危险还给对方添麻烦,倒不如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围观,双方都有所准备。

楚子航的计划是今天傍晚去城南,由于临时增加观众一名,之前的准备工作显然是不够的。

他为了出入方便没有选择住在监控密集的酒店,而是找了短租公寓。路明非走进来之后默不作声地四处打量,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网球包里露出的半截武士刀,他收回目光,突然有点后悔贸贸然跟着楚子航来到他住的地方。

冷不防一个做工结实精细的箱子被扔到了他手上,超出预估的重量让他手忙脚乱地调整姿势抱住。

“这啥?”

“我惯用武士刀,热兵器也只临时准备了这些,你拿着以防万一。”

路明非一听是真家伙,顾不上兴奋赶快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打开挨个瞻仰。他拿起一把小口径的手枪,前后研究了一遍,动作不算连贯地上膛,打开保险,食指却只是虚搭在扳机上,他眯起一只眼睛瞄准了窗户外的树枝,嘴里发出一声轻飘飘的“砰”,同时手轻轻一抬,好像真的开出了精准的一枪。

“你怎么知道我会选热兵器而不是冷兵器?”路明非随口问,“冷兵器其实更简单实用一些吧,虽然我确实喜欢热兵器更多,高中军训我可是被教官点名表扬的神枪手,不过这么久没练当时学的东西都废掉啦。”

楚子航一愣,从那天咖啡馆失败的谈话之后,他已经很注意不去把之前的记忆代入到现在,无奈潜意识里还是把“射击”当成了路明非的一个属性,直接忽略了这里的他没有经过学院的课程,对于枪支的使用必然非常不熟练。

“你没受过训练,不要轻易近战。”

“这样啊。”路明非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没有深究,继续摆弄起手中的枪械。

他上手确实很快,只需要小小的指导就能很快领悟到诀窍。看着他动作逐渐流畅起来,楚子航放心之余还是因为眼前太过熟悉的画面而陷入回忆。他和路明非一起执行过大大小小的任务,对方干净利落的枪法连他都是要给一声赞叹,但他印象最深的还是每次任务开始之前的准备阶段,路明非一把把检查枪支和子弹的样子。

他会卷起袖口,略有些细瘦的手臂在托起重量不轻的枪械时绷得紧紧的,却绝不会打颤;而精巧的手枪就好像他再熟悉不过的玩具,他即便和旁人聊着天都能手中不停地翻来覆去地拆装,指尖被黑色的金属光泽衬得越发苍白透明。那时候青年会露出难得认真的表情,又或许是他难得能看到那个人认真的表情,因为和他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那个人不是蔫蔫的就是没心没肺地笑。

“楚子航?”路明非见他半天没动静,没忍住喊了他一声,“还有别的东西需要准备吗?”

楚子航回神,轻轻摇了摇头;“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吧。”他看到拎着箱子有些吃力的摇摇晃晃的路明非,自觉地接过了箱子,又从沙发上拿了网球包,将刀塞好拉上拉链。

目的地不算近,地铁是肯定不能坐,楚子航打电话叫了专车。路明非想着既然有意合作,在车上聊聊天缓解一下僵硬的关系应该很正常,但组织了半天的话题撞上楚子航那张不配合的脸都挨个败下阵来,加上一路上只要想到自己旁边的箱子里放着一堆非法枪械他就莫名紧张,气氛一路尴尬到目的地。

终于熬到下车时他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工厂的类型和地段都相当好,如果不知道其中缘由会觉得就这么荒废非常奇怪。

当初那个工厂老板买下了这片地,工厂建成时所有需要的仪器和工人全部到位,结果开始运转后仪表时不常地就出现问题,搅得值班岗的工人烦不胜烦,抄写的参数都乱七八糟的。全厂开了几次大会请了不少行业专家来检查仪器,结果都是仪器一点问题也没有。

其中一个专家建议他请个搞地质的来检测一下这块地是不是有问题,可能是磁场异常之类的。老板欲哭无泪,他在建厂之前是请人来看过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敢开工的。几番转折之下他实在没招了,突发奇想找了一个看风水的行家来,老先生看了工厂布局朝向,又拿出已经泛黄的不知道是那个年代的地图比对了一下:

“这是个龙脉的尾巴尖,你们可能压到什么了。”

具体压到什么老先生没说,老板满心惆怅也懒得去追究了。工厂效益走低,最后自然是关门走人。

压到了什么,自然是压到龙蛋了。

工厂是一年前废弃的,构造不算复杂,但是大部分的房间和走廊都不算宽敞,一旦在此发生冲突就会变得束手束脚限制颇多,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次代种引到一楼最大的厂房里,厂房里原本的仪器早就搬走了,没什么遮挡物,是个理想的战场。

路明非自然不会对这个计划有什么疑议,他只是对楚子航对他的安排略有不满。他指着二楼角落里的一个小房间——

“我必须躲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吗……”

“必须。”

说好的VIP席呢!这和普通票有什么区别!

路明非在楚子航看不见的地方撇撇嘴,却没再提出异议。根据他初步的接触下来的印象,楚子航做了决定的事情如果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来说服,大概是没法凭几句话改变的,他也就知难而退不去费那个口舌,反正等打起来他再往前挪个几步对方也没工夫管他。

楚子航觉得交代差不多了,就和路明非分头去该去的地方。心跳反应在一楼一个小仓库的下面,楚子航过去处理,路明非在二楼找了一个能看到一楼情况的好位置坐下开启看戏模式。

他抱着电脑调出了整个工厂的结构图,看到那个代表着楚子航的绿色小点逐渐接近目标位置,叹了一口气。

本来想着还能体会一下身为Q博士或者班吉的感受,结果开打之前他就只能在后面毫无用武之地地盯着地图。

但是三分钟后,看客路明非被告知,他看的戏临时改了剧本,演员不够,大概最坏的情况需要他强行上场当一下群演。

“它已经完全苏醒跑出来了,现在应该在工厂里,你收拾东西找地方藏好。”耳机里楚子航的语气不善。他到仓库看到地上那个大坑后立刻掉头往回,边跑边让诺玛重新定位心跳。

“能让那个诺玛连到我的电脑上吗,我有空间结构图,但是没有你们的定位算法,她连过来两个合在一起我共享到你手机上,你就能直接看到它跑哪去了。”

“好的。”诺玛一直在他们联络的频段上,听到了路明非的话之后立刻进行连接。有点电子化的女声响起,“正在进行连接——连接失败——正在重试——连接失败——正在重试——连接失败——”

楚子航:“???”

诺玛:“你让我连接先把你的防护撤了行吗?”

诺玛的声音虽然没有语气变化,但路明非明显听出了人工智能的不满,他边道歉边飞快地将那些程序禁用掉,顺利看到一身白裙的女孩子出现在他的电脑桌面上。女孩子撇着嘴没和路明非说一句话,直接开始进行合并。他看着桌面脑补了刚才女孩子不停地对着一堵墙的同一个地方撞过去然后被弹回来的画面,在这个节骨眼突然特别想笑。

很快他就没心思笑了。

算法合并完毕,空间结构图上除了有两个代表着楚子航和他的小绿点,又多了一个红色的点,位置就在——

路明非僵硬地扭头看后面。傍晚的自然光已经很弱了,他模模糊糊地看到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身形有些扭曲的黑影,那双金色的眼睛因为昏暗的光线异常明亮,正一动不动地对着这边。黄金瞳他只看过楚子航的,但楚子航的眼睛盯着他时他没有一点异样感,甚至还觉得有点漂亮,而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被当成猎物的毛骨悚然。

“路明非?”地图还没有传到楚子航的手机上,突然没人说话了,他意识到有点不对,“路明非出了什么事吗?”

路明非不敢开口答应,飞快地瞄了一眼电脑屏幕,同步马上就要完成了,目前黑影还没有攻击的预兆,但他丝毫不怀疑对方的爆发力绝对足以在10米以内把他按倒在地上。他试探性地向后退了一步,黑影动了一下,他确定他听到一声类似于野兽的低吼。

同步完成。

楚子航那边沉默了一秒钟。

“我马上过来,你别轻举妄动。”

路明非冷汗都下来了,他回忆了一下地图,楚子航上来之后应该是在走廊的另一头,他的出现一定会激起这个次代种的攻击欲望,打起来先死的一定是离得更近的自己。得想个办法让他能够退到楚子航的后方。

他慢慢地将姿势调整成半蹲,右手拿到脚边的手枪,左手确认了一下打开的箱子,他想从里面随便捞一把枪攥在手里,但不敢有大动作,只能用指尖一点点地将枪蹭到更近的地方。

最后一下,够到了。

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是突击步枪,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感叹自己关键时刻脸还不算黑,大火力也不需要太高的准度,一个扫射过去怎么着也能打中一发吧……

听天由命了。他开始颤抖着收手,即使已经是十分轻微的动作,对面的爬行类还是一副受到威胁的样子低鸣不断。他听了紧张,手抖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他左手的枪托勾到了敞开的箱子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半边盖子在半空中缓缓划出了完美的弧度,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以最大速度撞上了它的另一半。

“砰——”

平常听来再正常不过的声音这时候好像被无限放大,在走廊里一圈一圈地回旋萦绕不去,好像生怕对面的怪物没有听到一般不断地重复。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路明非等不及楚子航出现,心念电转间他将笔记本和箱子向两边踢开以防这只次代种跑过来时被破坏,一边将左手的突击步枪沿着地面向后方扔出去。与此同时,次代种已经向这边冲了过来,路明非没时间惊慌失措,只剩下出自本能地后退。

不能慌。他咬紧嘴唇开始衡量形势,身后突击步枪还在地上滑行,他自己由着惯性向后退,不到两秒钟次代种就会来到他面前,面前除了等死就只有一条路,想要活命就不能再犹豫。

路明非举起右手,抬到与眼平齐的位置时,刚好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眼睛发亮的面孔越来越近,下一秒他握枪的手感到了有东西撞在了枪口上,心下再没有任何杂念,食指用尽全力扣下扳机,目标被子弹击中速度一滞。楚子航告诉他这些子弹上涂了汞,能延缓龙族的修复速度,但明显无法造成致命伤害。路明非一刻没敢停地扣动扳机直到打空弹匣,后坐力震得他的手发麻,他强忍痛集中注意力不让后退的速度减缓,并且顺着力道坐在了地上。

空了的手枪被他掷了出去,被目标轻松挥开,刚才争取的时间让他能够滑到突击步枪的旁边调整好攻击姿势。开火时枪身震动路明非几乎握不住,他勉强控制着射击方向不要偏离太多,幸好猛烈的火力攻击效果显著,次代种几乎被堵死在了原地。

还不等路明非放松,下一秒所有的子弹都偏离了原轨道,次代种周围半米的领域仿佛撑起了保护罩,子弹在接近领域的瞬间就转向了其他方向。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对他来说这个场面之诡异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知道龙族都有一种叫做“言灵”的超能力,但亲眼看到和在资料里看到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当他沉浸在震惊中时,一颗击中防护领域正面的子弹被反弹回来,他感觉右边肩膀一痛,忍不住痛呼出声,手里的枪却不敢松。

次代种显然对这种攻击不耐烦起来,身子伏低,那双眼睛又亮了几分,路明非立刻感到周围产生了方向奇怪的风,刚才对方将领域压得很小,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感觉到那防护罩就是一圈高速旋转的风。

领域扩大,路明非果断停止了射击,因为他发现他射出去的子弹全部停在了半空中,并且朝向是面向自己的。

那个扭曲的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无声地嘲笑路明非不自量力。他惨白着脸想后退,没想到次代种身体一震停在了原地,看样子似乎是有什么困惑。

“嘶——”低沉嘶哑的声音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节,次代种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

路明非捂着受伤的右肩,发现对方没有攻击的打算,便开始思考各种逃跑的可能性。向后跑不现实,那些子弹会立刻把他打成筛子,只能躲到旁边的房间里拖延时间。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过度紧张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还是因为一楼到二楼真的需要那么久——楚子航为什么还没有来?!

“血……”

依然是有着奇怪发音的词语,但路明非猛然发现他听懂了。

血?

“血……力量……”

路明非听到的词语开始连贯起来,却还是无法理解这个次代种想要表达些什么。

“血液是……但没有……力量……”

“限制……禁锢……无法打破……”

路明非屏住呼吸辨认着断断续续的语句,直觉告诉他这个次代种在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吾王。”

 

这个词清晰得吓了路明非一跳,次代种说完突然收起了言灵,子弹叮叮当当地掉落。他一脸懵逼地抱着枪愣在原地,次代种的下一个动作更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它曲起双膝要跪到地上。

没等路明非看到次代种对他下跪的一幕,他的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次代种一瞬间恢复到攻击状态向前冲去,直接掠过路明非与刚转过转角的楚子航交上了手。

楚子航的刀在次代种的脸前几公分的地方被死死定住不能再向前一毫,随即风向改变错开了他的刀。楚子航对攻势的控制收放自如,在被错开前已经卸了八分力道,所以落空之后没有顺着惯性向前倾斜而是立刻反手顺着风向破开了对方的防御。刀尖划过次代种的胸口,特制的刀刃立刻刺进子弹都难以穿透的皮肤,深红近黑的血液随着高速流动的风在空中打着旋。

“路明非,去拿狙击枪,箱子里有红色的子弹,装上那个。”楚子航在风暴中间对路明非高声说道,他略一分神便被次代种反压制了回去。次代种愤怒地吼叫了一声,这声音里蕴含了精神力,震得楚子航握刀的手都有些打颤。路明非干脆捂着耳朵蹲在了地上,但他发现痛苦持续了不到一秒便消失了,没了压制他立刻连滚带爬地回去找箱子,没人注意到刚才他的眼瞳中有金色一闪而过。

楚子航见路明非离开了战场波及范围,立刻释放出君焰从旁侧辅助攻击,意图将次代种带向一楼的开阔地点。武士刀卡在次代种已经显出青黑色鳞片的手臂上,火焰和疾风交织在一起,互相缠绕着消耗对方的力量,局面僵持不下。

直到一声枪响破空而来,红光擦着次代种的左腿一闪而过,正与楚子航对峙的身影抖了一下,硬是撑着没有显出弱势。它手臂对抗的力量不减甚至有加重的趋势,楚子航被迫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到交接点上,而那次代种犹有余力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正在流血的大腿,接着慢慢转过头看向路明非。

刚才因为距离过近路明非舍弃了狙击镜,而且刚上手第一发的准度还是不够。他正努力瞄准为第二发做准备,冷不防目标一个转头一双黄灿灿的眼睛死瞪着自己,路明非被盯得发毛,托枪的手也有些不稳。

楚子航担心目标舍弃自己这边转而去攻击路明非,咬着牙将君焰又扩大了一倍,这是正常状态的极限。他眼睛里的金色晦暗不明,一丝赤色若有若无地萦绕其间,他已经准备好随时进入一度暴血。

次代种看着路明非,收起与楚子航对抗的手臂和言灵领域,也不管周身越压越近的火焰,却没有向路明非冲过去,而是缓缓屈膝完成了几分钟前未遂的下跪,接着又开始说那种发音奇怪的语言——龙文。

“吾王。”

楚子航一愣也收起了言灵,龙文他自然是听得懂的,看路明非一脸卧槽的样子应该是也能听懂。

“我不认识你啊,你不要乱喊!”路明非赶快撇清,想起刚才那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怀疑地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楚子航留意到了路明非近乎急切的语气,于是问:“他刚才说了什么了?”

路明非举着枪走近了几步,准星从来没有离开过次代种的要害,他将刚才次代种说的几个词语重复了一遍。

限制?禁锢?

有什么一闪而过的想法从楚子航脑海划过,稍纵即逝没能抓住。

“路明非,继续问它。”

路明非也是一知半解,只好继续问:“你知道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次代种盯着他看了几秒,好像是在思考上位者想要问什么,最后一个词一个词说:“吾王……创造……死人之国……”

“更改……覆盖……修正……”

楚子航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次代种,这几个词路明非不明白具体意思,但在他听来则是一击破除了他的困惑。

死人之国,尼伯龙根。

居然是尼伯龙根。

所有的不合理之处因此被串联在一起成为一条完整的线,而这条线最终指向一个唯一的结果——这个世界被尼伯龙根覆盖了。

现在还缺少的,只剩下这条线的源头,这个尼伯龙根的主人和目的。

他看着次代种虔诚地向路明非低下了头,刚才那无比肃穆庄重的“吾王”还挥之不去,他完全有理由认为路明非就是这个尼伯龙根的缔造者。那么他眼前的路明非究竟是谁?能承得起风系次代种一声吾王的,除天空与风之王,就只有——

楚子航握紧了手中的刀。

路明非混乱中对上了楚子航定定地看着他的复杂眼神,莫名地就觉得全身发冷。

“我……没有……”他下意识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空气好像凝固成一团难以呼吸,路明非手心都出了汗,他该怎么解释才能说清楚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凭次代种面对他的一系列反应,他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更何况楚子航。

但那人的眼神让他有些难以承受。他自觉是个理性的人,和其他人的隔阂他早就意识到了,也从来没有当回事,反而让他觉得少了很多无谓的负担。一贯如此的他在遇到楚子航时却产生了亲近感,若有似无却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好像是跋山涉水千难万苦找到同类的喜悦,忍不住想要跳着上去蹭蹭对方的脑袋。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为了他的最终目的他不能那么轻易地答应合作,条件是一定要谈的。但辛苦把自己伪装成不在意对方的样子几乎耗尽他所有的精力,对方一句“我相信你”都能让他在心里欢欣雀跃,死命压着嘴角才能不笑出来。

现在他却要直面这双眼睛中的不信任。

出乎意料,先移开目光的是楚子航。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再看向路明非时眼神又恢复到原先的平和。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说过了我相信你。这件事情我大概有数了,先把眼前的局面处理好吧。”

跪在地上的次代种觉醒不完全,对人言的理解有限,却丝毫没有错过楚子航话中的杀气。

它双目的金色明明灭灭,鳞片在皮肤下渐渐清晰地浮现,低鸣声不绝,就连牙齿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尖利起来。路明非确信对方的手在某一秒变成了龙爪。

这他妈是要进化了?!

他抬眼向楚子航求助结果差点昏过去,因为那边的楚子航身上发生了一模一样的变化,他都能清晰地看到一只龙爪子在闪闪发光。

楚子航进化得比次代种还快这个事实他不想接受。

“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可能永远都不对等,但是我希望能多少让你相信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

楚子航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三分之一都覆盖上了青黑的鳞片,双瞳如火,路明非呆呆地看着红色的烈焰猛地爆开湮没一切,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从那张满是杀气的脸上看出温和。

两个半人半龙的身影以无法捕捉的速度撞击在一起,楚子航先一步掌握了主动权,君焰如咆哮的猛兽一般吞噬了次代种,火焰中间传来了尖锐的龙啸。他用火焰挟裹着次代种从二楼一跃而出,半空中次代种的攻击速度没有减缓,风刃同样在楚子航身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落地的瞬间双方都是领域全开,红色和白色的互相冲击造成了更大范围的破坏,带着高温的狂风直冲着路明非的正面而来。他赶快扑倒在地上,即使这样还是觉得浑身像被火焰烧了一遍似的,他低声骂了句操,在地上滚了一圈藏到了墙壁后面。

根本就是怪物之间的决一死战。他发着抖想。

龙族比他预期中更加逆天和可怕,他简直想一巴掌呼到来之前还抱着看戏心理的自己脸上,即使三观早就被颠覆了,以为对这种场面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他面对龙族的恐惧和无力感却不减反增。

就像人类面对浩渺的宇宙,无知时觉得神秘莫测所以好奇想要探索,但是越深入了解宇宙越感到自己的渺小,以至于害怕再去仰望星空,因为下一秒就会被那种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的绝望吞噬。

对,绝望。

路明非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相信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苍白到吓人。他从一开始就对证明世界本质的目的性要大于了解龙族的,因为他一直觉得他有着高于整个龙族文明的目标,即使是龙族也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对于世界的秘密,卡塞尔知道的也不会比他更多。

可是他的目标再高,论起生物等级,龙族还远远在他之上。

他探出头小心地看着一楼壮观的战斗现场。

意识到自己跟楚子航有着不可逾越的物种鸿沟这一事实时,路明非立刻就觉得难过起来。他第一次想要接近的人,结果却是他目前遇到的最难以企及的存在。

 

“小学生干架。”有人在他旁边笑道。

 

路明非猛地回头,视线模糊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小孩儿站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笑,但就在对方向他转过头的时候,一阵巨大的火焰腾空而来笼罩了那段走廊,路明非徒劳地伸出手,却看着火焰褪去栏杆上空空如也。

“刚才,是什么……”

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杂音,楚子航的声音在打斗的巨响中有些遥远。

“路明非。”

路明非连忙大声应答:“我听得到!怎么了?”

“你的位置能看清下面吗?”

他匍匐着来到栏杆旁边,发现下面言灵对冲的范围已经小了很多,战斗中心的情况他也能一目了然——楚子航现在正和那个次代种近战。

“能。”

近战的情况一时难分上下,暴血之后的次代种即使是暴血的楚子航也无法压制住他一时半刻,他尽力在战斗间隙分出一点点精力。

“开枪打他。”

“诶?!这、这有点远啊我肯定打不中……”路明非没有底气地解释,但还是老老实实架起了枪。

“你可以的。”

路明非被那人坚定的语气噎得说不出话。

“是你的话,肯定可以的。”

这句话很奇怪,虽然听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但路明非就莫名地觉得奇怪。这一点点违和感和之前楚子航一句话没问理所当然地让他用枪的时候一样,好像并不是因为他对此擅长因而拜托他来做,而是,因为他是路明非。

因为你是路明非,所以你肯定可以。

这是什么逻辑?

形势不容他考虑逻辑问题,他手上这把狙击枪里的子弹和别的都不一样,绝对是什么加了特殊技能的东西。只要他不打到楚子航或者打空,这些子弹还是能不辱使命的。

路明非有点泄气地看着准星里缠斗的两个身影。

“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他不停地自言自语安抚焦虑的情绪,眼睛紧紧跟着次代种,希望能找到一个开枪的时机。

太快了。

他眨眨眼睛战斗就会移到几米之外,不然就是本来背对着他的是敌人,结果还没等他高兴,瞄准的人就变成了楚子航。

“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你可以的……”路明非几乎要自暴自弃地带上哭腔了。

 

“当然可以的,这种速度,你在犹豫什么啊?”

 

又是那个声音,他还来不及回头就惊讶地发现视野里的动作开始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清晰,好像有人在视频剪辑软件里调慢了速度,到最后几乎每一帧都在停顿,所有细节丝毫毕现。

场景和声音都从他周围抽离开,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清晰缓慢到不科学的画面和右手食指紧挨的扳机。

认准时机开枪在这个时候是无需思考的本能,他甚至看见了那颗带着红光的子弹穿透次代种的头骨时迸裂出来的每一滴血液。下一秒被后坐力震得伤口裂开的右肩传来剧痛,他惨叫了一声,五感恢复正常,泛着金色的眼瞳也渐渐回到了正常颜色。

一声轻笑消逝在充满着硝烟味的空气里,路明非再四下环顾时依旧什么都没有。

他往楼下看了一眼,楚子航站在已经不动的次代种旁边,身上的伤比他看起来惨烈多了,但那人一副根本不当回事的样子实在是不能让人对他产生更多的同情。

“果然不是人啊。”

路明非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不是他愿意这样做,而是他根本没力气支撑自己站起来。

“路明非。”楼下有人叫他。

“干嘛……”他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到。

头顶的栏杆摇晃了一下发出危险的嘎吱声,楚子航居然直接从一楼跳了上来,路明非躺着没动,只是偏了偏脑袋去看稳稳落在旁边的人。虽然明显的龙化现象都没有了,但他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没有隐去的黑色鳞片,一张英俊冷淡的脸在这种妖冶的异化衬托下产生了惊心动魄的效果。

路明非觉得胸口有点闷,连右肩的疼痛都减了几分。

更可怕的是,楚子航顶着这样一张脸对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做得不错。”

就在他为物种鸿沟郁结不已时,这个人又开始对他释放同类信息素了。

完了。

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抬起手捂住了脸,这样才能遮掩住他那副像被奖励了小红花的小鬼一样的表情。

完了完了。

 

“你是不是伤口恶化了,额头有点烫。”

“你你你先放开我,然后离我一米远,大概就不烧了。”

……

“我去跟附近的行动组联系一下,拜托他们过来善后。你伤得不轻,还是赶快回去处理一下比较好。”

“……你说话就说话,把我放下来行吗,我伤的是肩膀不是腿。而且怎么看都是你伤得比较重,咱们互相搀扶着回去怎么样?你这样我很不好意思的。”

路明非实力用脸红表现出了他的“不好意思”。

“你紧张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紧张了?”

“你一紧张就话多语速快。”

路明非卡了一下,立时瞪大眼睛狠盯楚子航。

楚子航回以疑惑的眼神。

“终于让我发现到底哪里违和了。”路明非语气轻描淡写,但是说出的话却带着难以忽略的尖锐,“你之前认识我吗?”

那双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下,路明非越发肯定他抓住了核心问题。

“之前的定义是多久?”楚子航也很淡定。

“不知道,可你从一开始的表现就不像对一个陌生人该有的。”

“我们调查你很久了。”

“连我的说话习惯也能调查出来?这种事情八成只有我爸妈才知道,我跟你才见过几次,你怎么知道的?”路明非一用力从楚子航的怀里落到了地上,踉跄了一下还是楚子航扶住了他,他脸上没有任何生气和怀疑的表情,有的只是不解,“前面那点是事实,我假设你能通过某种方法得知吧。最奇怪的是,我除了军训那一点点根本没有用的经验,二十多年都再没有跟枪支有过接触更别提正规训练,你凭什么一上来就那么坚信我很会用枪的样子?”

楚子航脸上出现了万年难得一见的犹豫,虽然持续时间极短。几分钟前有些暧昧的气氛一扫而空,路明非不肯让步地一直看着他,最后他下决心放弃了抵抗,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我一直都认识你啊。”

 

 

 

Part 3

 

 

楚子航没费什么精力就把他经历的事情解释清楚了,这全得益于路明非对此接受得可以说毫无障碍,速度之快简直像他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一样。但他的关注点却有点飘逸。

“我们权且称你的原世界为A,现在我们处的世界为B,就是说,你一觉醒来就从A世界到了B世界,而你已知的唯一的变化就是本应该成为你师弟跟你一起屠龙的我,居然在C市敲代码?”

“准确来说,”楚子航皱着眉提醒道,“这不是唯一的变化。我在A世界经历的很多事情,B世界都没有发生过。”

“就是我用诺玛的光纤上网时看到的那些新闻吗?”

“是,我最初在听到你说的两个网络的问题时,我推测我其实是到了一个平行世界,方法和过程我先不去考虑。至少你帮我证明了A世界确实存在,它不是我的臆想。”

“那个次代种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这就牵扯到尼伯龙根的问题了,他说的死人之国就是尼伯龙根。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巨大的半球,它笼罩的地方就变成了一个与真实世界并存而独立开的空间,这里面的规则由展开这个空间的主人来决定,这是他创造的世界,只要他有能力并且愿意,任何规则都可以。”

路明非有些惊叹地吸气:“这个技能太外挂了。”

楚子航继续说:“因为对精神力的强度要求很高,基本上只有四大君主及其以上的龙族有这个能力。广义来说,我们现在所处的B世界可以称得上A世界的平行世界。有人制造了这个尼伯龙根,他更改了时间线里的某个事件,然后让改变的轨迹覆盖了原有的轨迹,而他只负责制定规则,剩余的由这个无比强大的世界自己修正所有的错误,完善自洽,因而产生了一系列的结果,其一就是你根本没有被发现是混血种,甚至连中学都不是原来的那一所。”

听到这路明非笑着打断了他:“可我确实不是混血种啊。”

楚子航一滞,这件事情上他无法反驳也无法解释。

路明非的血统检验结果就在桌子上,他转过头还能看到。

几天前从工厂回来后两人都受伤不轻,路明非带着枪伤自然是不能回学校,更不能去医院,只好先去楚子航的公寓做处理,然后顺理成章地住下养伤。路明非很干脆地放弃了套路,和楚子航达成统一战线,还特别提到了去验血统。

“我想通了,要是和你们是同类也挺酷的。”路明非说这话的时候大言不惭,没有暴露一点他暗搓搓想和楚子航拉近距离的小心思。

结果却是一盆冷水——他根本没有龙族血统,纯人血。

楚子航拿着那份文件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最后给出了三个字的结论:不可能。

拿到那份检验结果已经过去几天了,每次提到这个问题楚子航都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看到楚子航抿起了嘴唇,路明非知道对方又要开始较真了。

“你是血统最高的人。”

“嗯?”

“你是我们学院近二十年来唯一一个S级血统的混血种新生,你跟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任务,我来到这里前你还是学生会主席,是所有学弟学妹仰望的对象。”楚子航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到路明非觉得他甚至有点生气了。

路明非嘴角的笑有点僵硬:“诶,那个我这么厉害啊……听起来就像另一个人一样。”

“你还是路明非,你没有选择那条路不代表你就不能达到同样的成就。”

“可是现在我们不在A世界,这里是B世界啊,可能这个制定规则的人就想把我设定成一个普通人吧。”路明非扯着肩膀上的绷带,说话有点闷闷的,“我不是你记忆里的路明非那样什么都能做到,你不该把对他的希望映射到我身上的。”

楚子航轻轻掰开他乱动伤口的手,低沉的声线起伏不大,但只要放缓放轻了就柔和得不得了:“你不应该这么说,你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发现了这个世界的问题,难道不能证明你的能力吗?你不需要去和谁比较什么,更何况,那是你自己。不管是哪个世界的你都很优秀。”

好吧,路明非承认他确实被安慰到了。

但这是最让他难受的一点。如果对方看到他失落时的反应是手忙脚乱不知从何处下手,他反而会舒畅不少,因为这对楚子航来说至少是一种没有经历过的新体验。那副从容的样子只能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看得出来,楚子航一点都不缺安慰开导“路明非”的经验,他很清楚“路明非”需要什么样的鼓励和认同。

烦躁来得莫名其妙。

他将手从对方手里抽回来,感觉被碰到的地方都带着细小骚动。将异样的情绪强硬地压下去后,他终于勉强能扯出一个笑来回应。

“嗯我知道啦。不管怎么说,我还能帮你查查你们那个系统里的数据是怎么回事,即使没血统我还有C++嘛。”

 

 

路明非为了方便,把寝室的东西一口气都搬到了楚子航的公寓。

“本来寒假我就准备出来找地方住了,实习那些都联系好了,现在过来你这边还能蹭着少交点房租。”路明非开心地把最后一个箱子放下,然后就开始折腾他的机子,从茶几到沙发,不到一会半个客厅地板就被纵横交错的各类电源线覆盖了。

路明非看着他的成果一脸安心:“这才是我熟悉的状态,寝室太憋屈了。”

楚子航十分不能理解这种乱七八糟的状态哪里能让人感到安心。路明非前脚出门,后脚他就把屋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所有的东西都被好好归置到书桌上,电源线被仔细收了起来,显示器和键盘都被擦了一遍。路明非回来看到整齐的房间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

“电线散在外面太危险了,不注意的话还容易被绊倒。”楚子航忍不住解释。

路明非一脸不开心的样子终于装不下去了,他憋着笑说:“我想问好久了,楚子航,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八婆?”

楚子航有点无奈地承认道:“有。”

路明非突然直觉自己可能不太想听到下一句。

“你就说过。”

他完全失去了再调侃对方几句的兴趣,蔫蔫地将买的零食扔到沙发上,掏出笔记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网页。

楚子航歪歪头,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哪句话让对方泄了气,明明被嘲笑的好像是自己来着。

他坐到路明非旁边看了一眼他浏览的网页,是个著名的开源社区,路明非正在认真地一个个点开关注人的更新,然后pull了几个感兴趣的代码下来运行着玩。楚子航看他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的样子,忽然顿悟:“你之前把电脑放在茶几上是因为喜欢坐在沙发看?要是这样我就把电脑给你移回来。”

路明非手一滑按错了一个键,把还没调试完的程序点了运行,蹭蹭蹭报了一连串的错误。本来冷静之后他就已经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神经病了,正在反省怎么才能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楚子航这么一说搞得他更觉得自己蠢得不行。

“不不不,不是因为这个,本来就是你租的房子,是我不该那么随便放东西的。我在家里和寝室里浪惯了……”

楚子航见对方没有了刚才的郁闷表情也放下心来,随便问起:“你放假不回家你爸妈不会问你吗?”

“他们俩?我都两个假期没回去了,他们也没觉得怎么样,反正我上大学接了外包之后就没问他们要过钱,就算回去他们也都是不知道跑到哪个山沟沟里考古去了,我哪有遗迹重要……”

 

 

楚子航突然想起来同样的话题曾经发生过,当时路明非的神情和这一刻似乎能重合在一起,但又不完全一样。去年毕业时路明非请他去喝过一次酒,其间聊到放假回不回国。那时候路明非说起他叔叔婶婶家的事情,想显得不是那么失落却做得很失败,楚子航知道他其实很在意父母为什么会丢下他不管。最后路明非晕晕乎乎边说着烂话边还记得要付钱,塞在钱包里的那张纸一着急就掉了出来。

“啊——哎呦我操,掉哪了……”

“给。”

“好好好谢谢师兄,嘿嘿你要不要猜猜这是啥?”

“情书?”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这是我妈写给我的信……这么多年她就给我写过这么一封……我还不知道能怎么回他们……当上学生会主席这种事情想跟他们炫耀一下……都不知道去哪说……”

然后路明非就蹲在那哭了,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哭得很伤心,怎么劝都劝不住。楚子航架着他回宿舍,就记得他最后一直在重复一句“我他妈都快死了他们都不来见我一面”。

“你不会死的。”

“我真的快死了。”

“你活得好好的。”

“我真的快死了,我他妈都快死了他们都不来见我一面。”

当时楚子航以为他喝醉了说胡话,后来想起来总觉得路明非并不是在乱说。

 

“……他俩从来到哪都跟度蜜月似的,我都不知道他们俩要我干嘛。”路明非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通,回头看到楚子航在发呆,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说得太多了。

“咳咳。”他尴尬地假咳了一下。

楚子航回神:“我在想之前的一些事情。你应该主动跟你家里联系一下,他们不可能一点都不担心你的。”

“噢。”路明非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酝酿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特别想赶快回到原来的世界?”

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让楚子航有点意外:“我确实是想回去,不过,为什么这么问?”

“嗯……我感觉,B世界对你来说可能就和虚拟世界一样,只有A世界的人事物才是真的,你现在所做的努力全都是为了回到那群人身边,即使这里的他们其实和那里的并无区别,对你来说也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的,因为那些事情我经历过,我不能接受它们被从这个世界上轻易抹去。”

“可是你也说了,本该在那些事件中死去的人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不能把这当做一个好的变化呢?”

楚子航沉默了。

见他不说话路明非有点虚,觉得自己可能踩到什么提不得的事情了。

就在路明非打算岔开这个话题时,楚子航突然开口:“我大三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女孩。”

嗯?路明非懵逼,这个莫名其妙的情感节目现场是怎么回事?

“我对感情没那么敏感,不过后来再想起我觉得我那时候是喜欢她的,但是她是四大君主之一的龙王,我喜欢的只是她为了适应人类社会捏造出来的身份。你曾经看到的北京的地震,就是当时击杀她和她哥哥造成的,我和你一起在废弃地铁站里亲手杀了他们。但是,我在这个世界醒来之后,发现,她成了学生会主席,而你从学院里消失了。”

路明非之前只听楚子航说他发现自己从卡塞尔消失了才开始发现世界不对,没想到这还牵扯了人家的妹子。一时间他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只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居然没有上去拉住妹子表个白啥的吗,你应该很希望她是普通的混血种学生吧。”

“不。”楚子航反驳得很快,“我看到她的时候的确很惊讶,但很快发现这个女孩她早就在我心里死掉了,从她的出现开始,我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不是我应该在的世界。更何况,我当时更多的是担心你的情况。”

“我?”

“我手机里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学校查不到你的档案,有你参与的任务都没有发生过,难道不是你的情况更重要?”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楚子航,发现自己又陷入了那个怪圈。明明楚子航在意的人就是路明非,但他却无法将自己和那个人重合起来。对他来说,那个路明非就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存在:难得一见的优秀新生,在学校最牛逼的几个学长学姐的圈子里,呼风唤雨的学生会主席,参与了拯救世界的几次屠龙行动,战斗能力也很强……能和楚子航并肩作战的那种。

“他”和楚子航一起作战的时候一定是配合默契,甚至根本不需要楚子航来提醒“他”就能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

真是够了。他居然又在嫉妒自己。

他将思绪拉回来,这才发现楚子航从刚才起就一句话都没说了,好像是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

“我之前觉得发生变化的事情有很多,互相之间又没什么联系,所以对发生分支的那个事件和时间点一直没有头绪。但是现在想来,这些都是与你有关的事情,因为你没有去卡塞尔,所以学院没有人认识你,而之后所有有你的任务也全都没发生。不过龙王的苏醒也是可以影响的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发生改变的突破口在我身上?”

“我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感觉,你的轨迹是改变最多的。”

“不。”路明非皱起了眉头,“不对,虽然我的轨迹被改变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你想想看,尼伯龙根的主人能够控制这个空间的规则,那么他既然已经修改了这个世界,为什么你却有之前的记忆?”

楚子航怔住。

“为什么独独你不在这个规则里?”

除了尼伯龙根的主人恐怕没人能解释这个问题。

路明非叹了一口气,说:“前几天我就在想这个问题,我现在有一个想法,其实突破口不在我们两个任何一个身上。按照你对尼伯龙根的解释,我可以认为这个世界是有着自洽能力的,那么这个发生改变的时间点可能并不一定是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他可以在时间轴上选择任意一个点,使得这个点的某个事件发生变化,然后这个点以右的事件自然会发生改变,而为了补全这个改变发生的合理性,这个点以左的所有事件也会重新改写。我推测,这个时间节点就是你在出任务期间失去意识的时候,你是从那个时候来到B世界的,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

“12月25号。”

“对,圣诞节,那天我入侵了你们的系统,因为诺玛的防护程序全都崩溃了。为什么一个正常运行了快十年的超级电脑会突然发生崩溃?你们的技术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漏洞,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时候就是发生改变的时间点,诺玛的系统里储存的A世界的很多信息都需要被删掉或者改写,自然会造成整个系统的不稳定。”

“但是三峡的地宫在B世界是没有被发现的,A世界的文件如果都被删除的话,你又怎么能在系统里看到?”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一部分了。网络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有大量有用的无用的数据在网络里游荡,即使已经被删除了,你从任何一个终端里都无法看到它,但在网络的某个地方它仍然存在。如果有人对这个世界做了什么手脚,他更改了很多东西,但是网络上的数据他却无法做到根除,特别是你们那个像艺术品一样复杂的系统,想做到彻底删除干净是很难的。我说了那些文件是我在系统的最外围找到的,这是整个系统与网络连接的部分,这里因为诺玛的运行和你们的使用一直不断地从整个网络缓冲不同的数据,也会上传数据,所以我能在那里看到那些零碎的文件,而且找不到他们的来源,因为已经被删掉了。加上还有另一个网络的存在,我在使用你们的光纤上网时才能看到那些A世界的新闻——”

路明非顿了顿,看楚子航一脸恍然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懂他要说什么了。

楚子航飞快地思考着:“这个尼伯龙根的范围太大了,总有一个最薄弱的地方,尼伯龙根需要同时改变现实和网络虚拟世界,以诺玛的数据吞吐量,要维持改变消耗的精神力肯定是巨大的,所以诺玛与A世界网络的连接没有被完全切断——诺玛就是突破口。”

“对。我想尼伯龙根不可能规定我去入侵系统这个事件,我能看到那些文件和新闻以及最后入侵你们的系统都是这个世界自洽的结果。我猜那个规则应该只是让我变成一个普通人,但是没想到为了达成这个逻辑,我居然走上另一条路,发现了这个漏洞。”

楚子航点头,路明非继续分析道:“这样就能解释了,如果这个假设正确的话,其实B世界产生才不过一个月?”

说到这路明非有点恍惚地停下了。

“这么说,原来我前二十多年的经历都只不过是为了达成这个结果的演绎过程,其实我只活了一个月。”

 

 

路明非消沉了很多天,楚子航差点就要拉他去看心理医生了。

尽管已经再三跟他说了他就是路明非本人,没有什么所谓的只活了一个月这样的事情,但任谁知道自己经历的人生是一场演绎过程都会难以接受。楚子航看到路明非又通宵打了一个晚上游戏后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

“你出来。”

他将路明非从卧室里拽了出来,对方摇摇晃晃的没有反抗,在沙发上坐下后也是一副无精打采拒绝说话的样子。

“路明非——”

楚子航开了口却不知怎么继续下去,这种事情又能怎么劝呢?如果不是真正经历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说教?

只有一遍又一遍地肯定对方的存在。

“路明非,这一切都是我们的推断,即使再接近事实,如果没有真正能证实这件事情的证据出现,都是做不得数的。”

“……”

“你难受可以说出来,对我大喊甚至想跟我打一架都是没问题的,你不该这么折腾自己。”

“反正——”

路明非终于说了话,但是声音嘶哑又气若游丝,楚子航几乎要错过。

“反正,也没什么意义。”

“路明非——”

“有点累了,我去睡一觉。”说完他不管楚子航是什么反应,径直走回了卧室。

楚子航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关上的门,坐了一会,悄悄从门缝看了看卧室里,发现路明非确实躺在了床上,好歹算是放心了一些。

睡自然是睡不着的。无论身上的被子裹得有多紧,路明非都还是觉得冷。

他无意针对楚子航,只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

他想起了当初说的那句“朝闻道”。那不是随便说的,他喜欢看科幻小说,科幻杂志和小说在家里堆了半个书柜,什么类型他都看,物理的生物的甚至数学的。科幻小说是一群思想和知识远高于平均水平的人在讲故事,它会让你不自觉地开始思考,所以路明非对这个世界的怀疑早在他发现那台超级电脑之前就有了,那时候只是一种不知从哪里滋生出来的直觉。直到大一的那一天,他听到了另一个世界对他说了一声“hello”,于是他大学四年都在近乎疯魔一般地寻找着蛛丝马迹,每发现一点他都欣喜若狂,却在兴奋之后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他在一点点接近着真相,但这个真相意味着什么呢?

他一直清楚地记得初中时他在某一期SFW上读到的大刘的那个短篇——《朝闻道》,那里面有一群来自各个领域的科学家,他们愿意以只活十分钟的代价与来自高级文明的排险者换取真理,每个人都在得知一生追寻的真理后心满意足地化成了一团等离子火球飞向天空。最后霍金也走上了神坛,他只问了排险者一个问题:“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一直以来程式化微笑的排险者也有了一丝恐惧的神情。

他说:“博士,请回吧。”

霍金说:“你不知道?”

排险者看起来悲哀得像一个普通人类。

 

他喃喃道:“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不管是他还是楚子航都不知道那个改变世界的人究竟有着什么目的,而他是离目标更远的那个。

龙族对他来说就是高级文明,他却妄想越过这个逆天的种族去证明世界的本质,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他要证明的,一直都是这个世界的不真实!一旦确定,结局就是毁灭。

他从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时就已经考虑到了世界是虚拟的,他其实一直都在以此为目标来寻找着真相,然而到最后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了。一个看透了一切的人应该无所畏惧才对,像那些义无反顾迈向神坛的科学家一样,为了追寻真理即使被毁灭也在所不惜。临阵退缩实在是太缺乏科学精神了。

可是——

——“我相信你。”

想到这里他猛地把头埋进了被子。

如果没有遇到楚子航的话,他有自信像个科学狂人一样奉献自己毁灭世界。他对楚子航的感情来得太突然太奇怪了,在他有记忆以来从没有体会到过。

话说,他的记忆也不过是为了配合结果的合理性产生的,究竟算不算他自己的东西呢?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突然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哲学范畴的东西他是搞不懂,但他还是有权衡利弊的理性思维的。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他是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但是要他把自己和A世界的路明非当成一个人他自问做不到,一旦B世界崩塌,他对自己的定义就是“朝闻道而夕死”,说白了就是一段消失的数据罢了。

但楚子航是不会消失的。

哪怕一点点,只要楚子航不把他和A世界的路明非完全当成一个人,他就能在楚子航的记忆里留下痕迹,而这就是他存在过的证据。他不依存于谁,不是谁的轨迹延伸,他是B世界的路明非,是一个存在过又随着一个世界消失的人。

他要楚子航记住他。

勇气来源于一瞬间的破罐破摔,他从床上蹦起来,冲出了卧室。

 

 

楚子航刚刚争取到了信息部那边的权限认证,即使他们不回学院也能够访问诺玛的核心部分。信息部对于这个耍了他们一通的小朋友又爱又恨,信息部部长再三确认了路明非的血统,万分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后表示他要去跟校长面谈,对“不能招收无血统的人进学院工作”这一条规定进行探讨,并要求楚子航一定不能把人放跑了。

“他想要权限就拿去,你先别跟他说,让他随便看,然后等看完了告诉他这是我们的最高机密,他看过了就必须要来我们这。”

对于这种霸王条款楚子航决定直接略过。

他正在和执行部方面通话,报备一下申请权限的事情,正说到路明非能修复诺玛的防护程序时,就看到卧室门被猛地推开了,路明非一句话没说就大步向他走了过来。

“怎么——”

路明非一手把他面前还在连着视频的笔记本一把合上,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微微用力将他压向沙发靠背,距离缩短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即使他反应很快,还是没能在路明非吻上他之前做出任何动作。

而等他感受到了唇上的温暖湿润时,已经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路明非单腿跪在沙发上,压着楚子航肩膀的那只手没有放松,另一只手也撑在了楚子航头边,脚尖踮起,整个身体绷得紧紧的。他的脑子是在唇舌相触的那个瞬间清醒的,他意识到明明有那么多种方法能让楚子航明白自己的感情,他为什么非要选最考验技巧的一种?

说实话路明非的吻技并不怎么样,但就像刚出生的小奶猫的叫声一样,撩得楚子航心里痒痒的,因为这种陌生的愉悦,他下意识迎合了一下路明非的动作,对方停了停,随即就好像受到了某种鼓舞一样大胆了起来,另一条腿也蹭上了沙发,整个人悬空架在楚子航的大腿上方。

这个位置非常的微妙,路明非的下身每过一秒都离楚子航的腿近一分,在堪堪碰到高危地带前,楚子航意识到不妙赶快双手扶住路明非将他拉离了自己,结果路明非脑袋正晕,身形一个不稳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没有人说话,轻微的喘息声却将气氛变得暧昧,而此刻两人的姿势和迷离的对视更是将这种暧昧再升一级。

像是一个缓缓上升的肥皂泡在半空中突然破开一样,他们终于在某个时刻从这种气氛中抽离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拉开距离。路明非几乎是弹起来倒向一边,恨不得一下子跳到沙发另一头去;楚子航则是撇开了脑袋,却让他发红的耳根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中。

“我……”路明非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个音,在看到楚子航一副不自在的反应后成就感和愧疚感同时上升,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让我再围观一会儿这个画面。路明非表面平静内心跑圈。

楚子航尚未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当然神经笔直如楚子航,自然第一时间就是考虑路明非是不是因为心理打击过于严重才做出这种行为,虽然动机一时半会他还不能理解,但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刚才下意识的举动就不太合适了。

看来是不是应该找富山教授来一趟这边……

“路明非,你刚才——”

楚子航终于恢复了冷静,路明非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立刻将准备好的话一口气说出来:

 

“我喜欢你。”

 

路明非毫不意外地看着楚子航又一次陷入混乱。

“我现在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刚才的事情确实是我脑子一热有点冲动,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喜欢你。我不知道那个‘路明非’是怎么看待你的,我现在是作为我自己来说这些话,我喜欢你,楚子航。”

楚子航沉默了很久,最后认真地问:“为什么?”

路明非忍不住笑了,果然只有楚子航才会在被人告白后能一本正经地问出“为什么”这种话。

“这么说起来有点狗血,但我确实是在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不一样的。你相信我,又帮了我这么多,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呢?”

楚子航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坐下,似乎正在努力找回逻辑:“路明非,我们有一个名词叫做‘血之哀’,因为混血种同时拥有人类和龙族的血统,所以他们会认为自己是被人类群体所排斥的,就是我之前问过你的‘隔阂感’,但是混血种之间不存在这种隔阂,卡塞尔也是由此组建起来的。你以前一直生活在纯粹的人类社会,从未接触过混血种,而我是你接触的第一个混血种,你对同类的亲近感可能会造成你的理解偏差。”

“楚子航,我不是混血种。”

“你有血之哀,我不知道你的血统鉴定是怎么回事,但我不相信你不是混血种。”

“即使我是混血种,难道我就不能真的喜欢你吗?”

这话超过了楚子航笔直的思考回路所能回答的范围,他想了很久,路明非就在一旁等着。

“你去见一个人吧,如果你见到她之后还没有改变想法,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路明非答应得很干脆。

楚子航重新打开笔记本,接通了执行部那边的视频。

“教授,陈墨瞳现在在哪?”

 

 

Part 4

 

“你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以我对你的了解,必要时你可以为她去死。她答应了另一个人的求婚时,是你最消沉的时期,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是答应过你,只要你愿意,我陪你去打爆她的婚车车轴把她抢来,你对她的坚持即使是在遇到别的对你很好的女孩时也没有变过。”

“我知道你没有这段经历,但这个承诺依旧在我身上,我自己的感情没有结果,所以我一直不想看到你因为什么原因轻易改变你的坚持。”

“至少,你去见她一面。”

 

路明非坐在咖啡店里想着来之前楚子航对他说的话,第一次没有因为对方又把自己和那个“路明非”当成一个人而失落。楚子航这么考虑是对所有人负责,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将楚子航的想法置于不顾。

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一抹惹眼的红色出现在门口,按照楚子航的描述那应该就是陈墨瞳了。她看起来比他成熟得多,但举止表情却好像一个小女孩,四下环顾的样子带动着安静的咖啡店也鲜活了几分。

“这里。”路明非招招手。

陈墨瞳微笑着坐了下来:“你就是路明非?”

路明非有点局促地点点头,他和漂亮妹子近距离接触的次数少得可怜,想游刃有余地开始话题还是有点难度。

她主动伸出手:“别那么客气,叫我诺诺就好了。”

他赶快也伸出手轻轻地握了握。

亲近感。

路明非确实感受到了遇见楚子航那天的亲近感,同类相吸,他果然应该是混血种吗?

“楚子航电话里也没跟我说清楚到底要来干嘛,只说让我来见见你,听说你最近跟他一起解决了一个次代种的任务?”

路明非赶快摆手:“啊,其实我就是去围观的。”

“别这么说呀,执行部内部都知道你一枪爆头的壮举了。说起来你不是卡塞尔的学生吧?”

“其实我连混血种都不是……”

“这不能吧,你去做过血统评估了?”

“对,”路明非无奈地笑道,“纯人血。不过楚子航说他不信的。”

诺诺耸耸肩:“我也不信,我看你就很顺眼,不如到时候去学院再做个具体的检测吧,或者试试我们学校的3E考试,说不定有不同的结果呢。”

“好啊,有机会我肯定去试试。”

“所以我们今天见面到底是要干什么呢,小朋友。”诺诺的尾音微扬,配上有点狡猾的笑容,的确杀伤力巨大。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为了解决一些疑惑吧。”他敛下目光,“我对楚子航告白了。”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一脸非常感兴趣的样子等着他说下去。

路明非被那个热切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脸不禁有点红,他盯着面前的杯子说:“但是他觉得我只是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混血种,将同类之间的亲近感与喜欢的感情搞混了,所以他让我来见你,可能只是让我感受一下,看我对你是不是有相同的亲近感。”

诺诺脸上的兴趣更浓,笑得揶揄:“诶,的确像那个杀胚干得出来的事情啊。那么,你见了我之后想法有改变吗?”

“我确实从你身上也感受到了同样的亲近感。”路明非终于抬头不闪不避地对上了诺诺的目光,“但我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我不会将自己的感情和别的什么东西搞混。喜欢就是喜欢。”

诺诺被那双眼睛盯着的时候脑海突然之间闪过了很多画面,有幽暗沉碧的深水,有星空、河流和耀眼的烟花,还有其他她无法形容的景象,它们一下出现又飞速远去,她甚至来不及挽留其中之一,剩下的只有遗憾。

就好像是,她在不知道的时候错过了很多很多东西。

“好羡慕那个面瘫啊,有一个人这么坚定地喜欢着他。”诺诺感叹道,“你要是这么对我说,我肯定跟你跑了。”

路明非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同情那个世界的自己。

两人聊起天来一点都不像第一次见面的人,路明非的话唠属性逗得诺诺笑个不停,颇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街对面的店里,楚子航看到这一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果然路明非还是路明非,不管是哪个世界的他应该都会被陈墨瞳所吸引的,是自己出场得太早,抢了别人的戏份而已。

他又看了看正在谈笑的两个人,渐渐地觉得那种放松在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失落。失落是因为曾怀有某种期待才会产生的情绪,所以他其实在期待着路明非对他怀有与亲近感不同的感情吗?

拥有着与这世界完全不同的记忆在很多时候会让他的思维混乱,在处理起事情的时候总会犹豫,究竟是应该按照以前的习惯来,还是要以对待新事物的态度来。这个问题在面对路明非时尤其严重,他感觉得出来,B世界的路明非并不太愿意和A世界的自己混为一谈,但两人都明白,不带丝毫过去的习惯是不可能的。

在路明非对他说出喜欢时,他有一瞬间很想就这么接受。他坦荡地承认自己不讨厌路明非那样一心一意的眼神,甚至很喜欢,但是他不能说服自己不去想记忆里路明非对诺诺的坚持。

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他到底应不应该将两个世界的路明非分开来看?

眼前一晃,有人在外面敲了敲他面前的玻璃,他抬头看到路明非和诺诺站在外面看着他。将那些情绪努力压下去之后,他走了出去。

“搞清楚了。”路明非如释重负地说。

楚子航点点头,却没能再说出多的话。

诺诺看着楚子航别扭的样子,再也绷不住笑了出来:“楚子航,作为苏茜的亲友按理说我是不能给你好脸色的,但是——你要是和路明非成了,一定要请我吃顿饭。”

“我还有任务,先走啦。”

说完她拍拍楚子航的肩膀,转身就走,留下楚子航一脸茫然。

“谢谢你啊!诺诺!”路明非赶快喊道。

诺诺潇洒地一挥手,红发在空中扬出漂亮的的曲线,没有回头。

楚子航觉得这个发展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路明非目送诺诺拐过街角,这才转过头郑重地看向楚子航,他说:“你说得对,我对你的亲近感确实只是同类之间的吸引,相同的感觉,我面对诺诺的时候也有。”

楚子航嗯了一声,将心中暗暗滋生的情绪藏得滴水不漏,但路明非接下来的话却毫不讲理地将他的防卫撕开了一个口子。

“你所认识的那个我,是遇见诺诺的我,我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喜欢上她,但是,在这里,我遇见的是你。”

街道上一阵风吹过,夹杂着冬季凛冽的寒气,楚子航却觉得心脏的位置跳动着一把小火苗。

路明非一直盯着楚子航,所以他没有错过楚子航脸上柔和下来的瞬间,他知道,他被记住了,楚子航心里终于留下了他存在过的证明。

“我不强迫你一定要接受,因为你终究不是这里的人,我会拼尽全力帮助你回去,但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路明非的眼神中的坚定开始一点点瓦解,“我不想自己好像是一个错误的数据,一旦轨迹被修正,就随着世界的崩塌消失得一点都不剩。”

这种名为孤独的情绪楚子航曾经在路明非身上看到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会让他为这个人感到不甘,所以总是说要罩他。而他来到这里之后,至今一次都没看到过,这里的路明非有着明确的目标在生活,这种情绪好像一直离他很远。而现在,他看着楚子航就像看着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

“不会的。”

楚子航上前一步抱住了路明非。

“我不会忘了你的。”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路明非用力地将自己埋在那些源源不断的温暖中,感觉好像也被传递了热量,各式各样的情绪从身体的每个角落涌出,在眼底汇聚起来凝结成冰,却都被眼前的温暖捂热了慢慢化成水。

“谢谢。”

“谢谢。”

“谢谢你,楚子航。”

“谢谢。”

 

 

Part 5

 

看着屏幕上的终端不断地刷着一段又一段的五颜六色的英文,路明非有点紧张地捏紧了鼠标。楚子航自觉帮不上忙,也就不在旁边让路明非分心,留他独自在卧室对着电脑敲来敲去。

诺玛的系统结构对于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和之前学习过的所有系统都不一样,他不确定仅凭自己能不能找到那个与另一个世界相连的突破口。

桌面上的白裙少女百无聊赖地飘过来飘过去,最后坐在了终端旁边跟他一起盯着那些不断刷新的数据不动了。

路明非在认真考虑和这个人工智能聊天会不会显得他很蠢。

“诺玛?”

少女转头看他,脸上出现了生动的疑惑表情,音响里传来了他曾经听到过的电子化的女声:“怎么了?”

“如果我跟你说让你帮我找东西,你能做到吗?”

“你想找什么?你的权限足够浏览我的整个系统,只要那个东西存在,我就找得到。”

路明非思考着该如何形容他要找的东西,直接说什么突破口肯定不准确,既然这个系统里存在与A世界相连的地方,那么如果让她找找A世界才有的东西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个突破口。

他决定试验一下。

“帮我在你的系统里找一下,和‘路明非’有关的文件。”

诺玛歪歪头,桌面上就显示出了一个对话框。

“为了准确性,你要在这键入‘路明非’三个字。”

路明非将自己名字输了进去,按下回车。他看着终端上代码开始飞速地向上掠去,模糊成了各种颜色的色块,有点担心他的电脑能不能承受得了。诺玛停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只有白色的裙摆一下一下地飘着。

突然,终端上的代码静止了,诺玛睁开了眼睛,表情有些惊讶。

“很奇怪。”

路明非一下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什么奇怪?”

“我找到了你要的文件,但它们不在我的系统里。”

“你把这些文件先传给我,记住那个地方。”

“好。”

很快,所有与“路明非”有关的文件都被传到了他的电脑里,其实也没有几个,都是档案之类的东西。他随手点开了最大的一个,是他的学生档案。

他看到那个穿着墨绿色制服的人的证件照,看起来比他现在小一些,但那张照片和他自己的证件照如出一辙,因为太过随意,看起来就像在对着屏幕外的人翻白眼。

“果然,是我啊。”

他看着自己的资料,虽然其中有一些已经听楚子航说过了,但他还是觉得新鲜与陌生。他调出了任务列表,从刚开始的一件两件看到后来当上学生会主席后密密麻麻的A级任务,他撇撇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这么懒的人居然也会全世界到处跑着去屠龙。

他目光一转,看到旁边居然还有他的病历记录,就顺手点了进去,上面很详细,小病小痛到重伤之类的都记录在案,甚至还有他的心理治疗。

“咦……”

他看到了一份来自名为富山雅史的教授的治疗记录。

——疑为脑震荡造成的记忆混乱……

——认为身边存在一个大家都应该认识的人……

——臆想出一个理想的成长目标……

——拒绝接受催眠治疗删除……

——“楚子航”。

后面附有简短的治疗过程,记录下了一些“路明非”在催眠过程中说的话,他飞快地扫过,直到最后一句,也就是“路明非”强行结束催眠治疗的那句话:

“谁他妈删除师兄我跟谁玩命!”

他盯着那句话出了神,念了一遍又一遍,那股不顾一切的愤怒好像隔着屏幕传递到他的身上,他能感受到那个人在说出这句话时是多么生气、绝望和害怕。

 

如果连我都忘了他,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为什么独独楚子航不在这个规则里?

他之前想不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此时,他突然明白了谁是这个尼伯龙根的主人,而这个尼伯龙根出现的目的所为何。

但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

“你既然那么希望他回来,那为什么又要设定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呢?你憧憬着他,如此的不能失去他,为什么能允许自己再也不认识他,与他再无交集,你为什么……”

路明非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和震惊而微微颤抖。

难道就因为你再也无法见到他,所以甚至不能允许另一个自己存在在他身边?

“诺玛。”

白裙少女看着他,等着他的指令。

“你说,如果一个人想在网上给自己留一条信息,他会放在哪?”

“这个要依据个人的习惯,根据我的数据,大部分人都会留在邮箱里。”

他跳回到学生档案,找到了学院给每个学生配的邮箱地址。

“你通过刚才你找到文件的地方,帮我打开这个网址。”

很快邮箱的登陆页面跳了出来,学号是初始密码,他想自己应该是懒得改的,试了一遍就登进去了。乱七八糟的收件箱堆积了很多未读邮件,但是草稿箱却只有孤零零的一篇。路明非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开那唯一的一篇文章,看到第一行时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看到这封邮件的人,你能找到这里说明我的计划成功了,也说明我的计划失败了。

我用最后的命打败了奥丁,救下师姐逃了出来,但是他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却没有消失,师兄还是没有回来。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

我问了小魔鬼,他说师兄的存在被尼伯龙根抹去了,只能依靠尼伯龙根再夺回来。如果要恢复所有人的记忆,需要展开一个能覆盖全世界范围的尼伯龙根,而他能帮助我做到。

代价是,我的精神力耗尽,在这个被修改过的世界里,我不会再有龙族的任何天赋。不会作为S级的学生被卡塞尔录取,我知道这意味着我同样不会与师兄再有任何交集,他是混血种社会里数一数二的精英,我只会沦为一个普通人。

但是,这样的话他不会被任何人忘记,不会呆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等待救援。如果只是我不记得他,能换他回来,那么我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只要他能回来就好。

你说对吧?路明非。

能破除尼伯龙根束缚的,只有我自己。你不该发现这篇邮件的,本来你能在这个世界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不需要为那些闲着没事干到处惹事的龙族卖命,为什么非要找真相呢?你看,现在你知道了,又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我的精神力只够支撑一次改变,你硬要突破它去连接原来的世界只会使得整个尼伯龙根变得不稳定,我做的一切可就白费啦!

你闯祸了哦,要是师兄因此又消失的话,你就后悔去吧。

你也不想这样?

我能想到的办法,也就只有小魔鬼了。也许你已经见过他了也说不定?

现在整个尼伯龙根应该已经要崩溃了,他肯定会跑出来的,别轻易相信他,也别不相信他……如果你想达成你的目的的话。

见到师兄的话,跟他说,奥丁我已经解决了,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呆着别再没事玩消失,要不我又要满世界找他。

路明非

 

 

在他看完最后一个字时,身边突然传来了轻轻的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小夜礼服的小男孩。

“你看起来挺眼熟。”

小男孩靠坐在书桌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

路明非站起来走到客厅,但是客厅空无一人,小男孩跟在他身后解释道:“这里是我和你的时空,不会存在其他人的。”

“我见过你,在那个工厂,如果不是你出现我根本打不到那头龙。你是谁?小魔鬼?”

“刚想说你记忆力不错,结果哥哥你又不记得我了。”小男孩故意摆出很浮夸的难过表情。

“别扯淡了,我只有一个表弟,叫——”

“路鸣泽。提起他我就生气,这个名字是我的,他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叫了这个名字,哼……”

路鸣泽陷入幽怨的碎碎念状态,路明非压着心中的焦急问道:“所以你是来帮我恢复尼伯龙根的吗?”

小魔鬼抬头看着他,脸上是一副和他的样子十分不符合的老成算计的神情:“你现在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跟我交换了,我凭什么帮你呀?”

“凭……凭你是我弟弟?哥哥现在有困难了,你难道不应该帮一下吗?”

路鸣泽愣了一下,随即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真是有意思,果然当初说试试这样的路线是个正确的决定,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路明非没有get到路鸣泽的笑点,有点尴尬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哥哥你,真的喜欢楚子航啊?也对,你以前就一直对楚子航不明不白犹犹豫豫的,我本来想干脆就不要让你遇见他,眼不见心不烦,结果你居然自己找上去还跑去告白,我真是没办法了。”

路明非没有受那番话里的调侃影响,而是脸色一变发现了不对:“你什么意思?我不是因为精神力耗尽才变成普通人的,那个代价根本就是你胡说的?”

路鸣泽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边轻描淡写地瞟了他一眼:“这个世界的你真是比那个世界的你要聪明太多,看来打架的技能点都点到脑子上去了。”

他抚上路明非的侧脸,一双黄金瞳用满是欣赏艺术品一般的眼神看着路明非:“你的精神力足够撑起大于这个世界三千倍的尼伯龙根,这里只不过是三千世界中的一个,那点消耗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是我故意把你的血统封起来的。”

“那天在工厂你恢复了我的血统。”

“不然你就死啦,我可不想让你死。”

“所以我现在还有能力修复这个尼伯龙根吗?”

“它已经开始崩塌了,除非你在它完全崩塌的那刻再造一个,不然我们就直接回A世界了,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可是楚子航现在只存在于这个世界,如果这个世界崩塌前他不能回去的话……他还是会消失。”

“哥哥,你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是虚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数据,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路明非看着路鸣泽嘲讽的表情,慢慢地说:“数据就是可以移动的,如果我现在通过诺玛的系统,把B世界的信息复制到A世界,不同的信息会被替代,而楚子航原本就是从A世界被移动过来的,所以再传回去也不会受到影响。”

路鸣泽鼓起掌来:“不愧是哥哥,不过有一点要搞清楚,你对于A世界也属于不同的信息,而且级别低于那个真实世界的你,所以被覆盖掉的可是这里的你哦。”

路明非没想到最后还是要被提醒自己的存在价值,好在他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件事牵绊任何人。

“我早就做好消失的准备了。他创造了我,我现在把楚子航给他送回去,扯平了。而且我不后悔,至少楚子航他记得我。”

 

 

震动是突然发生的。

楚子航本来在客厅里等着路明非的结果,震动发生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地震,但立刻意识到地震不会是这样的效果。

他推开卧室门,看到路明非依旧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丝毫没有受到周围的影响。

“路明非?”

“马上就好了。”

路明非淡定得不正常,这让本就有些担心他的楚子航更加不安。

“这是你造成的?”

“嗯,我打开了两个世界连接的通道,这个尼伯龙根已经要崩塌了。你等我两分钟,我就把你送回去。”

楚子航明显没有跟上路明非的思路:“怎么送?”

“复制,粘贴,一键替换。”路明非简洁明了的描述了他的方法,敲下最后一个键他轻呼一口气,却没有转头看楚子航一眼,“现在我只要按回车运行这个程序,你就能回去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楚子航甚至没有一点回去的喜悦,他走上前去搭上了路明非的肩膀,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你把我送回去了,那你呢?”

路明非轻轻拍掉肩膀上的手:“楚子航,我们一开始不就知道的吗,我只是这个世界的演绎结果,自然是要随这个世界消失的。”

他尽力展开自己最自然的笑容:“按下回车键之前,有人拜托我向你转达一些话:奥丁我已经解决了,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呆着别再没事玩消失,要不我又要满世界找你。”

周围的景象已经开始崩塌。家具、墙壁甚至食物都在渐渐破碎,化成碎片飞向消失在两个时空的夹缝。

那个笑容并不能安慰到楚子航,反而让他更加害怕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在自己眼前消失。

“对那个世界的我,到现在我还是有些羡慕的。他的生活混乱但是那么精彩,有追逐的人,有支持自己的人,有能让他拿命去搏的事情。”

路明非本身也开始渐渐变得飘忽不定,好像是数据出错的游戏人物,不断闪现着异常的像素块,碎片不断地从他身上飞出。楚子航下意识去抓那些消逝的碎片,但他的手所及之处只有空气。

“楚子航,我真的喜欢你啊。”

“你记着,不管你以后又因为什么原因要到哪个世界,你一定要去找我,因为不管是哪个世界的我,估计都是摆脱不掉喜欢你这个选项的。”

“我已经原谅A世界的我了,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如果他是我,他也一定会做跟我同样的事情。”

他伸手按下了Enter键。

楚子航开口喊了路明非的名字,世界的崩塌突然变得剧烈起来,路明非瞬间消失在他眼前,带着他最后的声音一起。

 

B世界崩溃。

轨迹修复,数据合并,相同项替换。

完成度:100%

 

 

楚子航再睁眼时,依旧站在这间小公寓里,外面阳光正好,只是公寓里空空荡荡,变成了他搬进来之前的样子,那台将他送回来的电脑和人都已经不见了。

不。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最近联系人里赫然显示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盯着那个名字来来回回看了很久,终于拨了出去。

 

 

“路明非,我回来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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